医 学 源 流 论
徐大椿(徐灵胎)
清•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
目 录
卷 上、(1)经 络 脏 腑
1、无气存亡论
2、躯壳经络脏腑论
3、表里上下论
4、阴阳升降论
5、治病必分经络脏腑论
6、治病不必分经络脏腑论
7、肾藏精论
8、一脏一腑先绝论
9、君火相火论
10、诊脉决死生论
11、症脉轻重论
12、脉症与病相反论
13、中风论
14、臌膈论
15、寒热虚实真假论
16、内伤外感论
17、病情传变论
18、病同人异论
19、病症不同论
20、病同因别论
21、亡阴亡阳论
22、病有不愈不死虽愈必死论
23、卒死论
24、病有鬼神论
25、肾虚非阴症论
26、吐血不死咳嗽必死论
27、胎产论
28、病有不必服药论
卷 上、(2)方 药
0、方药离合论
1、古方加减论
2、方剂古今论
3、单方论
4、禁方论
5、古今方剂大小论
6、药误不即死论
7、药石性同用异论
8、劫剂论
9、制药论
10、人参论
11、用药如用兵论
12、执方治病论
13、汤药不足尽病论
14、本草古今论
15、药性变迁论
16、药性专长论
17、煎药法论
18、服药法论
19、医必备药论
20、乩方论
21、热药误人最烈论
22、薄贴论
23、貌似古方欺人论
卷 下、(3)治 法
1、司天运气论
2、医道通治道论
3、五方异治论
4、病随国运论
5、针灸失传论
6、水病针法论
7、出奇制病论
8、治病缓急论
9、治病分合论
10、发汗不用燥药论
11、病不可轻汗论
12、伤风难治论
13、攻补寒热同用论
14、临病患问所便论
15、治病不必顾忌论
16、病深非浅药能治论
17、愈病有日期论
18、治人必考其验否论
19、防微论
20、知病必先知症论
21、补药可通融论
22、轻药愈病论
23、腹内痈论
24、围药论
卷 下、(4)书论(附∶科)
1、《难经》论
2、《伤寒论》论
3、《金匮》论
4、《脉经》论
5、《千金方》《外台》论
6、《活人书》论
7、《太素脉》论
8、妇科论
9、痘科论
10、幼科论
11、疡科论
12、祝由科论
13、兽医论
14、四大家论
15、医家论
16、医学渊源论
卷 下、(5)杂 论
1、古今考试医学论
2、医非人人可学论
3、名医不可为论
4、邪说陷溺论
5、涉猎医书误人论
6、病家论
7、医者误人无罪论
自 叙
医,小道也,精义也,重任也,贱工也。古者大人之学,将以治天下国家,使无一夫不被其之近,不能兼及。况乎不可治者,又非使能起死者而使之生,其道不已小乎?
虽然,古圣人之治病也,通于天地之故,究乎性命之源,经络、脏腑、气血、骨脉,洞然如见,然后察其受病之由,用药以驱除而调剂之。其中自有玄机妙悟,不可得而言喻者,盖与造化相维,其义不亦精乎?道小,则有志之士有所不屑为,义精,则无识之徒有所不能窥也。
人之所系,莫大乎生死。王公大人,圣遇豪杰,可以旋转乾坤,而不能保无疾病之患。一有疾病,不得不听之医者,而生杀唯命矣。夫一人系天下之重,而天下所系之人,其命又悬于医者。下而一国一家所系之人更无论矣,其任不亦重乎?
而独是其人者,又非有爵禄道德之尊,父兄师保之重。既非世之所隆,而其人之自视,亦不过为衣服口食之计。虽以一介之微,呼之而立,至其业不甚贱乎?
任重,则托之者必得伟人;工贱,则业之者必无奇士。所以势出于相违,而道因之易坠也。
余少时颇有志于穷经,而内数人疾病连年,死亡略尽。于是博览方书,寝食俱废。如是数年,虽无生死骨肉之方,实有寻本溯源之学。九折臂而成医,至今尤信。而窃概唐宋以来,无儒者为之振兴,视为下业,逡巡失传,至理已失,良法并亡。
焉伤怀,恐自今以往不复有生人之术。不揣庸妄,用敷厥言,倘有所补所全者,或不仅一人一世已乎?
乾隆丁丑秋七月洞溪徐大椿书于吴山之半松书屋
(周文建注:文中若有明显错误之处,直接改之,不作说明)
卷 上(一)、经 络 脏 腑
1、元气存亡论
养生者之言曰∶天下之人,皆可以无死。斯言妄也,何则?人生自免乳哺以后,始而孩,既(周文建注:此处当有缺文,试补之:而长,既而壮,既而老,既而死,自然之道)也。
(周文建注:此处当有缺文,试补之:或曰,人之死,因其多嗜欲也,)则绝嗜欲,可以无死乎?或者曰∶劳动贼之也。则戒劳动,可以无死乎?或者曰∶思虑扰之也。则屏思虑,可以无死乎?
果能绝嗜欲,戒劳动,减思虑,免于疾病夭札则有之。其老而死犹然也。况乎四十以前,未尝无嗜欲、劳苦、思虑,然而日生日长。四十以后,虽无嗜欲劳苦、思虑,然而日减日消。此其故何欤?
盖人之生也,顾夏虫而却笑,以为是物之生死,何其促也,而不知我实犹是耳。当其受生之时,已有定分焉。
所谓定分者,元气也。视之不见,求之不得,附于气血之内,宰乎气血之先。其成形之时,已有定数。譬如置薪于火,始燃尚微,渐久则烈,薪力既尽,而火息矣。其有久暂之殊者,则薪之坚脆异质也。故终无病者,待元气之自尽而死,此所谓终其天年者也。至于疾病之人,若元气不伤,虽病甚不死;元气或伤,虽病轻亦死。而其中又有辨焉。有先伤元气而病者,此不可治者也;有因病而伤元气者,此不可不预防者也;亦有因误治而伤及元气者;亦有元气虽伤未甚,尚可保全之者,其等不一。
故诊病决死生者,不视病之轻重,而视元气之存亡,则百不失一矣。至所谓元气者,何所寄耶?五脏有五脏之真精,此元气之分体者也,而其根本所在,即《道经》所谓丹田,《难经》所谓命门,《内经》所谓七节之旁中有小心,阴阳合辟存乎此,呼吸出入系乎此。无火而能令百体皆温,无水而能令五脏皆润。此中一线未绝,则生气一线未亡,皆赖此也。
若夫有疾病而保全之法何如?盖元气虽自有所在,然实与脏腑相连属者也。寒热攻补,不得其道,则实其实而虚其虚,必有一脏大受其害。邪入于中,而精不能续,则元气无所附而伤矣。故人之一身,无处不宜谨护,而药不可轻试也。
若夫预防之道,惟上工能虑在病前,不使其势已横而莫救,使元气克全,则自能托邪于外;(周文建注:可见中医扶正的重要性)若邪盛为害,则乘元气未动,与之背城而一决,勿使后事生悔,此神而明之之术也。若欲与造化争权,而令天下之人终不死,则无是理矣。(周文建注:灵胎之论,颇为科学,然而道家长生不死之论,亦有其道理和现实可能性)
2、躯壳经络脏腑论
凡致病必有因,因受病之处则各有部位。今之医者曰∶病必分经络而后治之。似矣,然亦知病固非经络之所能尽者乎?夫人有皮肉筋骨以成形,所谓躯壳也。而虚其中,则有脏腑以实之。其连续贯通者,则有经有络贯乎脏腑之内,运乎躯壳之中,为之道路,以传变周流者也。故邪之伤人,或在皮肉,或在筋骨,或在脏腑,或在经络。有相传者,有不相传者,有久而相传者,有久而终不传者。其大端则中于经络者易传;其初不在经络,或病甚而流于经络者,亦易传。经络之病,深入脏腑,则以生克相传。惟皮肉筋骨之病,不归经络者,则不传,所谓躯壳之病也。(周文建注:哦,此关于病之相传之论,有一定道理)
故识病之人,当直指其病在何脏何腑,何筋何骨,何经何络,或传或不传,传以何经始,以何经终。其言历历可验,则医之明者矣。今人不问何病,廖举一经以借口,以见其颇识《内经》,实与《内经》全然不解也。
至治之难易,则在经络易治,在脏腑者难治,且多死。在皮肉筋骨者难治,亦不易死。其大端如此。(周文建注:此论病之难易亦有一定道理,盖在经络者乃无根无形之邪,在脏腑则有根有形之邪,即今谓器质性病变,而脏腑乃生理功能中心,故易死,在皮肉筋骨者亦有根有形之邪,然其所处非生理功能中心,故不易死)至于躯壳脏腑之属于某经络,以审其针灸用药之法,则《内经》明言之,深求自得也。
3、表里上下论
欲知病之难易,先知病之浅深。欲知病之浅深;先知病之部位。夫人身一也,实有表里上下之别焉。何谓表?皮肉筋骨是也。何谓里?脏腑精神是也。而经络则贯乎其间。表之病易治而难死,里之病难治而易死。此其大略也。
而在表在里者,又各有难易,此不可执一而论也。若夫病本在表,而传于里;病本在里,而并及于表。是为内外兼病,尤不易治。身半已上之病,往往近于热;身半以下之病,往往近于寒。(周文建注:关于寒热大概规律亦有一定道理)此其大略也。
而在上在下,又各有寒热,此亦不可执一而论也。若夫病本在上,而传于下,病本在下,而传于上,是之谓上下兼病,亦不易治。所以然者,无病之处多,有病之处少,则精力犹可维持,使正气渐充,而邪气亦去。若夫一人之身,无处不病,则以何者为驱病之本,而复其元气乎?
故善医者,知病势之盛而必传也,预为之防,无使结聚,无使泛滥,无使并合,此上工治未病之说也。若其已至于传,则必先求其本,后求其标,相其缓急而施治之。此又桑榆之收也。以此决病之生死难易,思过半矣。
4、阴阳升降论
人身象天地。天之阳藏于地之中者,谓之元阳。元阳之外护者谓之浮阳,浮阳则与时升降。若人之阳气则藏于肾中而四布于周身,惟元阳则固守于中,而不离其位。故太极图中心白圈,即元阳也,始终不动,其分阴分阳,皆在白圈之外。
故发汗之药,皆鼓动其浮阳,出于营卫之中,以泄其气耳。若元阳一动,则元气漓矣。是以发汗太甚,动其元阳,即有亡阳之患。病深之人,发喘呃逆,即有阳越之虞,其危皆在顷刻,必用参附及重镇之药,以坠安之。所以治元气虚弱之人,用升提发散之药,最防阳虚散越,此第一关也。(周文建注:此处关于元阳浮阳之论很有道理,李可老先生即深知并能运用此点,即对阳越之重病人用参附及重镇之药,我原来不知李可破格救心汤中用龙骨牡蛎磁石的用意,原来依据在此!)
至于阴气则不患其升,而患其竭,竭则精液不布,干枯燥烈,廉泉玉英,毫无滋润,舌燥唇焦,皮肤粗槁。所谓天气不降,地气不升,孤阳无附,害不旋踵。《内经》云∶阴精所奉其人寿。故阴气有余则上溉,阳气有余则下固,其人无病,病亦易愈。反此则危。故医人者,慎毋越其阳而竭其阴也。(周文建注:阳气患其升散而阴气患其枯竭)
5、治病必分经络脏腑论
病之从内出者,必由于脏腑;病之从外入者,必由于经络。其病之情状,必有凿凿可征者。如怔忡、惊悸为心之病,泄泻、膨胀为肠胃之病,此易知者。又有同一寒热而六经各殊,同一疼痛而筋骨皮肉各别。又有脏腑有病而反现于肢节,肢节有病而反现于脏腑。若不究其病根所在,而漫然治之,则此之寒热非彼之寒热,此之痒痛非彼之痛痒,病之所在全不关着,无病之处反以药攻之。《内经》所谓∶诛伐无过,则故病未已,新病复起,医者以其反增他病,又复治其所增之病,复不知病之所从来,杂药乱投,愈治而病愈深矣。
故治病者,必先分经络脏腑之所在,而又知其七情六淫所受何因,然后择何经何脏对病之药,本于古圣何方之法,分毫不爽,而后治之,自然一剂而即见效矣。今之治病不效者,不咎己药之不当,而反咎病之不应药,此理络身不悟也。
6、治病不必分经络脏腑论
病之分经络脏腑,夫人知之。于是天下遂有因经络脏腑之说,而拘泥附会,又或误认穿凿,并有借此神其说以欺人者。盖治病之法多端,有必求经络脏腑者,有不必求经络脏腑者。
盖人之气血,无所不通,而药性之寒热温凉,有毒无毒,其性亦一定不移,入于人身,其功能亦无所不到。岂有其药止入某经之理?即如参苓之类,无所不补。砒鸩之类,无所不毒,并不专于一处也。所以古人有现成通治之方,如紫金锭、至宝丹之类,所治之病甚多,皆有奇效。盖通气者,无气不通;解毒者,无毒不解;消痰者,无痰不消。其中不过略有专宜耳。(周文建注:此论有理)
至张洁古辈,则每药注定云独入某经,皆属附会之谈,不足征也。曰∶然则用药竟不必分经络脏腑耶?曰∶此不然也。盖人之病,各有所现之处;而药之治病必有专长之功。如柴胡治寒热往来,能愈少阳之病;桂枝治畏寒发热,能愈太阳之病;葛根治肢体大热,能愈阳明之病。盖其止寒热,已畏寒,除大热,此乃柴胡、桂枝、葛根专长之事。因其能治何经之病,后人即指为何经之药。孰知其功能,实不仅入少阳、太阳、阳明也。显然者尚如此,余则更无影响矣。
故以某药为能治某经之平凡则可,以某药为独治某经则不可。谓某经之病,当用某药则可;谓某药不复入他经则不可。故不知经络而用药,其失也泛,必无捷效。执经络而用药,其失也泥,反能致害。总之变化不一,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也。
7、肾藏精论
精藏于肾,人尽知之。至精何以生,何以藏,何以出?则人不知也。夫精,即肾中之脂膏也。有长存者,有日生者。肾中有藏精之处,充满不缺,如井中之水,日夜充盈,此长存者也。其欲动交媾所出之精,及有病而滑脱之精,乃日生者也。其精施去施生,不去亦不生,犹井中之水,日日汲之,不见其亏;终年不汲,不见其溢。(周文建注:此论乃主观想象,不符现代科学)
《易》云∶井道不可不革,故受之以革,其理然也。曰∶然则纵欲可无害乎?曰∶是又不然。盖天下之理,总归自然。有肾气盛者,多欲无伤;肾气衰者,自当节养。《左传》云∶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若纵欲不节,如浅狭之井,汲之无度,则枯竭矣。曰∶然则强壮之人而绝欲,则何如?曰∶此亦无咎无誉,惟肾气略坚实耳。但必浮火不动,阴阳相守则可耳。若浮火日动而强制之,则反有害。盖精因火动而离其位,则必有头眩、目赤、身痒、腰疼、遗泄、偏坠等症,甚者或发痈疽,此强制之害也。故精之为物,欲动则生,不动则不生。能自然不动则有益,强制则有害,过用则衰竭。任其自然,而无所勉强,则保精之法也。老子云∶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乃长生之诀也。(周文建注:此论颇合于现代科学道理,较之道家房中术之谬论及古人关于精的错误观念乃是极大的进步)
8、一脏一腑先绝论
人之死,大约因元气存亡而决。故患病者,元气已伤,即变危殆。盖元气脱,则五脏六腑皆无气矣。竟有元气深固,其根不摇,而内中有一脏一腑先绝者。如心绝,则昏昧不知世事;肝绝,则喜怒无节;肾绝,则阳道痿缩;脾绝,则食入不化;肺绝,则气促声哑。六腑之绝,而失其所司亦然。其绝之象,亦必有显然可见之处。大约其气尚存,而神志精华不用事耳,必明医乃能决之。
又诸脏腑之中,惟肺绝则死期尤促。盖肺为脏腑之华盖,脏腑赖其气以养,故此脏绝,则脏腑皆无禀受矣。(周文建注:心绝之死亦促,盖心肺各主气血,一刻不可息也)其余则视其绝之甚与不甚,又观其别脏之盛衰何如,更观其后天之饮食何如,以此定其吉凶,则修短之期可决矣。然大段亦无过一年者。此皆得之目睹,非臆说也。
9、君火相火论
近世之论,心火谓之君火,肾火谓之相火,此说未安。盖心属火,而位居于上,又纯阳而为一身之主,名曰君火,无异议也。若肾中之火,则与心相远,乃水中之火也,与心火不类,名为相火,似属非宜。
盖阴阳互藏其宅,心固有火,而肾中亦有火。心火为火中之火;肾火为水中之火,肾火守于下,心火守于上,而三焦火之道路,能引二火相交。心火动,而肾中之浮火亦随之。肾火动,而心中之浮火亦随之;亦有心火为动而肾火不动,其患独在心;亦有肾火动而心火不动,其害独在肾。故治火之法,必先审其何火,而后用药有定品。
治心火,以苦寒;治肾火,以咸寒。若二脏之阴不足以配火,则又宜取二脏之阴药补之。(周文建注:苦入心咸入肾寒能胜热,此实火也,滋阴清热,此虚火也)若飞越,又有回阳之法,反宜用温热,与治心火迥然不同。(周文建注:引火归元)故五脏皆有火,而心肾二脏为易动, 故治法宜详究也。若夫相火之说,则心胞之火令人怔忡、面赤、烦躁、眩晕,此则在君火之旁,名为相火,似为确切。试以《内经》参之,自有真见也。
10、诊脉决死生论
生死于人大矣!而能于两手方寸之地,微末之动,即能决其生死。何其近于诬也?然古人往往百不失一者,何哉?其大要则以胃气为本。
盖人之所以生,本乎饮食。《灵枢》云∶谷入于胃,乃传之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寸口属肺经,为百脉之所会,故其来也,有生气以行乎其间,融和调畅,得中土之精英,此为有胃气。得者生,失者死,其大概也。
其次,则推天运之顺逆。人气与天气相应,如春气属木,脉宜弦;夏气属火,脉宜洪之类。反是则与天气不应。
又其次,则审脏气之生克,如脾病畏弦,木克土也;肺病畏洪,火克金也。反是则与脏气无害。
又其次,则辨病脉之从违。病之与脉各有宜与不宜。如脱血之后,脉宜静细,而反洪大,则气亦外脱矣;寒热之证,脉宜洪数,而反细弱,则真元将陷矣。
至于真脏之脉,乃因胃气已绝,不营五脏。所以何脏有病,则何脏之脉独现。凡此皆《内经》、《难经》等书言之明白详尽,学人苟潜心观玩,洞然易晓,此其可决者也。
至云∶诊脉即可以知何病。又云∶人之死生,无不能先知,则又非也。盖脉之变迁无定,或有卒中之邪,未即通于经络,而脉一时未变者;或病轻而不能现于脉者。或有沉痼之疾,久而与气血相并,一时难辨其轻重者;或有根据经传变,流动无常,不可执一时之脉,而定其是非者。况病之名有万,而脉之象不过数十种,且一病而数十种之脉,无不可见,何能诊脉而即知其何病?此皆推测偶中,以此欺人也。(周文建注:此论偏颇矣!诊脉自然可以知病,绝非“推测偶中”,脉之象数十种,乃大类耳,并非脉象数十种则病亦数十种,非一一对应关系,因为真实脉象绝非单一出现,而是复合出现,且参合六部九候,则其真实脉象亦有成千上万种)
若夫真脏之脉,临死而终不现者,则何以决之?是必以望闻问三者合而参观之,亦百不失一矣。故以脉为可凭,而脉亦有时不足凭。以脉为不可凭,而又凿凿乎其可凭。总在医者熟通经学,更深思自得,则无所不验矣!若世俗无稽之说,皆不足听也。
11、症脉轻重论
人之患病,不外七情六淫,其轻重死生之别,医者何由知之?皆必问其症,切其脉,而后知之。然症脉各有不同,有现症极明,而脉中不见者;有脉中甚明,而症中不见者。其中有宜从症者,有宜从脉者,必有一定之故。审之既真,则病情不能逃,否则不为症所误,必为脉所误矣。
故宜从症者,虽脉极顺而症危,亦断其必死;宜从脉者,虽症极险而脉和,亦决其必生。如脱血之人,形如死状,危在顷刻,而六脉有根,则不死。此宜从脉不从症也。如痰厥之人,六脉或促或绝,痰降则愈,此宜从症不从脉也。阴虚咳嗽,饮食起居如常,而六脉细数,久则必死。此宜从脉不宜从症也。噎膈反胃,脉如常人,久则胃绝而脉骤变,百无一生。此又宜从症不从脉也。如此之类甚多,不可枚举。
总之脉与症分观之,则吉凶两不可凭。合观之,则某症忌某脉,某脉忌某症,其吉凶乃可定矣。又如肺病忌脉数,肺属金,数为火,火刑金也。余可类推,皆不外五行生克之理。今人不按其症,而徒讲乎脉,则讲之愈密,失之愈远。若脉之全体,则《内经》诸书详言之矣。
12、脉症与病相反论
症者,病之发现者也。病热则症热,病寒则症寒,此一定之理。然症竟有与病相反者,最易误治,此不可不知者也。如冒寒之病,反身热而恶热;伤暑之病,反身寒而恶寒;本伤食也,而反易饥能食;本伤饮也,而反大渴口干。此等之病,尤当细考,一或有误,而从症用药,即死生判矣。
此其中盖有故焉。或一时病势未定,如伤寒本当发热,其归尚未发热,将来必至于发热,此先后之不同也。或内外异情,如外虽寒而内仍热是也。或有名无实,如欲食好饮,及至少进即止,饮食之后,又不易化是也。(周文建注:此食积或胃弱之症)或有别症相杂,误认此症为彼症是也。或此人旧有他病,新病方发,旧病亦现是也。
至于脉之相反,亦各不同。或其人本体之脉,与常人不同。或轻病未现于脉。或痰气阻塞,营气不利,脉象乖其所之。或一时为邪所闭,脉似危险,气通即复。或其人本有他症,仍其旧症之脉。
凡此之类,非一端所能尽,总宜潜心体认,审其真实,然后不为脉症所惑。否则徒执一端之见,用药愈真而愈误矣。然苟非辨症极精,脉理素明,鲜有不惑者也!
13、中风论
今之患中风偏痹等病者,百无一愈,十死其九。非其症俱不治,皆医者误之也。凡古圣定病之名,必指其实。各曰中风,则其病属风可知。既为风病,则主病之方,必以治风为本。故仲景侯氏黑散、风引汤、防己地黄汤,及唐人大小续命等方,皆多用风药,而因症增减。
盖以风入经络,则内风与外风相煽,以致痰火一时壅塞,惟宜先驱其风,继清痰火,而后调其气血,则经脉可以渐通。今人一见中风等症,即用人参、熟地、附子、肉桂等纯补温热之品,将风火痰气,尽行补住,轻者变重,重者即死。或有元气未伤,而感邪浅者,亦必迁延时日,以成偏枯永废之人。此非医者误之耶!
或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故补正即所以驱邪。此大谬也,惟其正虚而邪凑,万当急驱其邪,以卫其正。若更补其邪气,则正气益不能支矣。即使正气全虚,不能托邪于外,亦宜于驱风药中,少加扶正之品,以助驱邪之力。从未有纯用温补者。譬之盗贼入室,定当先驱盗贼,而后固其墙垣;未有盗贼未去,而先固其墙垣者。
或云∶补药托邪,犹之增家人以御盗也。此又不然。盖服纯补之药,断无专补正不补邪之理,非若家人之专于御盗贼也,是不但不驱盗,并助盗矣。况治病之法,凡久病属虚,骤病属实。所谓虚者,谓正虚也。所谓实者,谓邪实也;中风乃急暴之症,其为实邪无疑。天下未有行动如常,忽然大虚而昏仆者,岂可不以实邪治之哉?其中或有属阴虚、阳虚,感热、感寒之别,则于治风方中,随所现之症加减之。汉唐诸法俱在,可取而观也。
故凡中风之类,苟无中脏之绝症,未有不可治者。余友人患此症者,遵余治法,病一二十年而今尚无恙者甚多。惟服热补者,无一存者矣。
14、臌膈论
臌膈同为极大之病,然臌可治,而膈不可治。盖臌者,有物积中,其证属实;膈者,不能纳物,其证属虚。实者可治,虚者不可治,此其常也。
臌之为病,因肠胃衰弱,不能运化,或痰或血,或气或食,凝结于中,以致臌胀满。治之当先下其结聚,然后补养其中气,则肠胃渐能克化矣。《内经》有鸡矢醴方,即治法也。后世治臌之方,亦多见效。以惟脏气已绝,臂细脐凸,手心及背平满,青筋绕腹,种种恶证齐现,则不治。
若膈证,乃肝火犯胃,木来侮土,谓之贼邪。胃脘枯槁,不复用事,惟留一线细窍,又为痰涎瘀血闭塞,饮食不能下达,即勉强纳食,仍复吐出。盖人生全在饮食,经云∶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今食既不入,则五脏六腑皆竭矣。所以得此症者,能少纳谷,则不出一年而死;全不纳谷,则不出半年而死。凡春得病者,死于秋;秋得病者,死于春。盖金木相克之时也。
又有卒然呕吐,或呕吐而时目时发,又或年当少壮,是名反胃,非膈也,此亦可治。至于类臌之症,如浮肿水肿之类,或宜针灸,或宜泄泻,病象各殊,治亦万变,医者亦宜广求诸法,而随宜施用也。
15、寒热虚实真假论
病之大端,不外乎寒热虚实,然必辨其真假,而后治之无误。
假寒者,寒在外而热在内也,虽大寒而恶热饮;假热者,热在外而寒在内也,虽大热而恶寒饮,此其大较也。(周文建注:外现者乃假象,内藏者为真相)
假实者,形实而神衰,其脉浮、洪、芤、散也;假虚者,形衰而神全,其脉静、小、坚、实。(周文建注:假实者,乃正虚不运;假虚者,乃邪盛未解)
其中又有人之虚实,证之虚实。如怯弱之人而伤寒、伤食,此人虚而证实也。强壮之人,而失血劳倦,此人实而证虚也。
或宜正治,或宜从治;或宜分治,或宜合治;或宜从本,或宜从标;寒因热用,热因寒用;上下异方,煎丸异法;补中兼攻,攻中兼补。精思妙术,随变生机,病势千端,立法万变。则真假不能惑我之心,亦不能穷我之术,是在博求古法,而神明之。稍执己见,或学力不至,其不为病所惑者,几希矣!
16、内伤外感论
七情所病,谓之内伤;六淫所侵,谓之外感。自《内经》、《难经》以及唐宋诸书,无不言之深切着明矣。二者之病,有病形同而病因异者;亦有病因同而病形异者;又有全乎外感。全乎内伤者;理会有内伤兼外感,外感兼内伤者。则因与病,又互相出入,参错杂乱,治法迥殊。
盖内伤由于神志,外感起于经络。轻重浅深,先后缓急,或分或合,一或有误,为害非轻。能熟于《内经》及仲景诸书,细心体认,则虽其病万殊,其中条理井然,毫无疑似,出入变化,无有不效。否则彷徨疑虑,杂药乱投,全无法纪,屡试不验。更无把握,不咎己之审病不明,反咎药之治病不应。如此死者,医杀之耳!
17、病情传变论
病有一定之传变,有无定之传变。一定之传变,如伤寒太阳传阳明,及《金匮》见肝之病,知肝传脾之类。又如痞病变臌,血虚变浮肿之类,医者可预知而防之也。无定之传变,或其人本体先有受伤之处,或天时不知,又感时行之气,或调理失宜更生他病,则无病不可变,医者不能预知而为防者也。
总之人有一病,皆当加意谨慎,否则病后增病,则正虚而感益重,轻病亦变危矣。至于既传之后,则标本缓急先后分合,用药必两处兼顾,而又不杂不乱,则诸病亦可渐次乎复,否则新病日增,无所底止矣。
至于药误之传变,又复多端,或过于寒凉,而成寒中之病。或过服温燥,而成热中之病;或过于攻伐,而元气大虚;或过于滋润,而脾气不实。不可胜举。近日害人最深者,大病之后,邪未全退,又不察病气所伤何处,即用附子、肉桂、熟地、麦冬、人参、白术、五味、萸肉之类,将邪火尽行补涩,始若相安,久之气逆痰升,胀满昏沉,如中风之状。邪气与元气相并,诸药无效而死。医家、病家犹以为病后大虚所致。而不知乃邪气固结而然也。余见甚多,不可不深戒!
18、病同人异论
天下有同此一病,而治此则效,治彼则不效,且不惟无效而反有大害者,何也?则以病同而人异也。夫七情六淫不感不殊,而受感之人各殊。或气体有强弱,质性有阴阳,生长有南北,性情有刚柔,筋骨有坚脆,肢体有劳逸,年力有老少,奉养有膏粱藜藿之殊,心境有忧劳和乐之别,更加天时有寒暖之不同,受病有深浅之各异。一概施治,则病情虽中,而于人之气体,迥乎相反,则利害亦相反矣!
故医者心细审其人之种种不同,而后轻重缓急、大小先后之法。因之而定。《内经》言之极详,即针灸及外科之治法尽然。故凡病者,皆当如是审察也。
19、病症不同论
凡病之总者,谓之病。而一病必有数症。如太阳伤风是病也,其恶风、身热、自汗、头痛是症也,合之而成其为太阳病,此乃太阳病之本症也。若太阳病而又兼泄泻,不寐、心烦、痞闷,则又为太阳病之兼症矣。
如疟病也,往来寒热、呕吐、畏风、口苦是症也,合之而成为疟,此乃疟之本症也。若疟而兼头痛、胀满、嗽逆、便闭,则又为疟疾之兼症矣。若疟而又下痢数十行,则又不得谓之兼症,谓之兼病。盖疟为一病,痢又为一病,而二病中有本症,各有兼症,不可胜举。
以此类推,则病之与症,其分并何啻千万,不可不求其端而分其绪也。而治之法,或当合治,或当分治,或当先治,或当后治,或当专治,或当不治,尤在视其轻重缓急,而次第奏功。一或倒行逆施,杂乱无纪,则病变百出,虽良工不能挽回矣。
20、病同因别论
凡人之所苦谓之病,所以致此病者谓之因。如同一身热也,有风、有寒、有痰、有食、有阴虚火升,有郁怒,忧思、劳怯、虫病,此谓之因。知其因则不得专以寒凉治热病矣。盖热同而所以致热者不同,则药亦迥异。凡病之因不同,而治各别者尽然,则一病而治法多端矣。而病又非止一症,必有兼症焉。如身热而腹痛,则腹又为一症,而腹痛之因,又复不同,有与身热相合者,有与身热各别者。如感寒而身热,其腹亦因寒而痛,此相合者也。如身热为寒,其腹痛又为伤食,则各别者也。又必审其食为何食,则以何药消之。其立方之法,必切中二者之病源而后定方,则一药而两病俱安矣。若不问其本病之所因,及兼病之何因,而徒曰某病以某方治之,其偶中者,则投之或愈;再以治他人,则不但不愈而反增病,必自疑曰何以治彼效而治此不效?(周文建注:是呀!必须自己组方对症下药,经验方不一定能准确对症)并前此之何以愈?亦不知之,则幸中者甚少,而误治者甚多!终身治病,而终身不悟,历症愈多而愈惑矣。
21、亡阴亡阳论
经云∶夺血者无汗,夺汗者血。血属阴,是汗多乃亡阴也。故止汗之法,必用凉心敛肺之药正治也。惟汗出太甚,则阴气上竭,而肾中龙雷之火随水而上。若以寒凉折之,其火愈炽,惟用大剂参附,佐以咸降之品如童便、牡蛎之类,冷冻饮料一碗,直达下焦,引其真阳下降,则龙雷之火反乎其位,而汗随止。此与亡阴之汗,真大相悬绝。
故亡阴亡阳,其治法截然,而转机在顷刻。当阳气之未动也,以阴药止汗。乃阳气之既动也,以阳药止汗;而龙骨、牡蛎、黄芪、五味收涩之药,则两方皆可随宜用之。医者能于亡阴亡阳之交,分其界限,则用药无误矣。
其亡阴亡阳之辨法如何?亡阴之汗,身畏热,手足温,肌热,汗亦热而味咸,口渴喜凉饮,气粗,脉洪实,此其验也;亡阳之汗,身反恶寒,手足冷,肌凉汗冷,而味淡微粘,口不渴,而喜热饮,气微,脉浮数而空,此其验也。
至于寻常之正汗、热汗、邪汗、自汗,又不在二者之列。此理知者绝少,即此汗之一端,而聚讼纷纷,毫无定见,误治甚多也。
22、病有不愈不死虽愈必死论
能愈病之非难,知病之必愈、必不愈为难。
夫人之得病,非皆死症也。庸医治之,非必皆与病相反也。外感内伤,皆有现病,约略治之,自能向愈。况病情轻者,虽不服药,亦能渐痊。即病势危迫,医者苟无大误,邪气渐退,亦自能向安。故愈病非医者之能事也。
惟不论轻重之疾,一见即能决其死生难易,百无一失,此则学问之极功,而非浅尝者所能知也。夫病轻而预知其愈,病重而预知其死,此犹为易知者。惟病象甚轻,而能决其必死;病势甚重,而能断其必生,乃为难耳。更有病已愈,而不久必死者。盖邪气虽去,而其人之元气与病俱亡,一时虽若粗安,真气不可复续,如两虎相角,其一虽胜,而力已脱尽,虽良工亦不能救也。
又有病不愈,而人亦不死者。盖邪气盛而元气坚固,邪气与元气相并,大攻则恐伤其正,小攻则病不为动,如油入面,一合则不可复分,而又不至于伤生。此二者,皆人所不知。其大端,则病气入脏腑者,病与人俱尽者为多;病在经络骨脉者,病与人俱存者为多。此乃内外轻重之别也。斯二者,方其病之始形,必有可征之端,良工知之,自有防微之法。既不使之与病俱亡,亦不使之终身愈,此非深通经义之人,必不能穷源极流,挽回于人所不见之地也。
23、卒死论
天下卒死之人甚多,其故不一。内中可救者,十之七八;不可救者,仅十之二三。唯一时不得良医,故皆枉死耳。
夫人内外无病,饮食行动如常,而忽然死者,其脏腑经络本无受病之处,卒然感犯外邪,如恶风、秽气、鬼邪、毒厉等物,闭塞气道,一时不能转动,则大气阻绝,昏闷,迷惑,久而不通,则气愈聚愈塞,如系绳于颈,气绝则死矣。若医者,能知其所犯何故,以法治之,通其气,驱其邪,则立愈矣。又有痰涎壅塞,阻遏气道而卒死者,通气降痰则苏,所谓痰厥之类是也。
以前诸项,良医皆能治之,惟脏绝之症,则不治。其人或劳心思虑,或酒不节,或房欲过度,或恼怒不常,五脏之内,精竭神衰,唯一线真元未断,行动如常,偶有感触,其元气一时断绝,气脱神离,顷刻而死,既不可救,又不及救。此则卒死之最急,而不可治者也。至于暴遇神鬼,适逢冤谴,此又怪异之事,不在疾病之类矣。
24、病有鬼神论
人之受邪也,必有受之之处,有以召之,则应者斯至矣。夫人精神完固,则外邪不敢犯;惟其所以御之之具有亏,则侮之者斯集。凡疾病有为鬼神所凭者。其愚鲁者,以为鬼神实能祸人;其明理者,以为病情如此,必无鬼神。二者皆非也。夫鬼神,犹风寒暑湿之邪耳。卫气虚,则受寒;荣气虚,则受热;神气虚,则受鬼。盖人之神属阳,阳衰,则鬼凭之。
《内经》有五脏之病,则现五色之鬼。《难经》云∶脱阳者见鬼。故经穴中有鬼床、鬼室等穴。此诸穴者,皆赖神气以充塞之。若神气有亏,则鬼神得而凭之,犹之风寒之能伤人也。故治寒者,壮其阳;治热者,养其阴;治鬼者,充其神而已。其或有因痰、因思、因惊者,则当求其本而治之。
故明理之士,必事事穷其故,乃能无所惑而有据,否则执一端之见,而昧事理之实,均属愦愦矣。其外更有触犯鬼神之病,则祈祷可愈。至于冤谴之鬼,则有数端,有自作之孽,深仇不可解者,有祖宗贻累者,有过误害人者,其事皆凿凿可征,似儒者所不道,然见于经史,如公子彭生伯有之类甚多,目睹者亦不少。此则非药石祈祷所能免矣。
25、肾虚非阴症论
今之医者,以其人房劳之后,或遗精之后,感冒风寒而发热者,谓之阴症。病者遇此,亦自谓之阴症。罔顾其现症何如,总用参、术、附、桂、干姜、地黄等温热峻补之药,此可称绝倒者也。
夫所谓阴症者,寒邪中于三阴经也。房后感风,岂风寒必中肾经?即使中之,亦不过散少阴之风寒,如《伤寒论》中少阴发热,仍用麻黄、细辛发表而已,岂有用辛热温补之法耶?若用温补,则补其风寒于肾中矣。况阴虚之人而感风寒,亦必由太阳入,仍属阳邪,其热必甚,兼以燥闷烦渴,尤宜清热散邪,岂可反用热药?若果直中三阴,则断无壮热之理,必有恶寒倦卧,厥冷喜热等症,方可用温散,然亦终无用滋补之法。即如伤寒瘥后,不慎,又发寒热,谓之女劳复。此乃久虚之人,复患大症。根据今人之见,尤宜峻补者也。而古人治之,用竹皮一升,煎汤服。然则无病而房后感风,更不宜用热补矣。
故凡治病之法,总视目前之现证现脉。如果六脉沉迟,表里畏寒,的系三阴之寒证,即使其本领强壮,又绝欲十年,亦从阴治。若系所现脉证,的系阳邪,发热烦渴,并无三阴之症,即使其人本体虚弱,又复房劳过度,亦从阳治。如《伤寒论》中阳明大热之证,宜用葛根、白虎等方者。瞬息之间,转入三阴,即改用温补。若阳症转阳症,亦即用凉散,此一定之法也。近世惟喻嘉言先生能知此义,有《寓意草》中黄长人之伤寒案可见。余人皆不知之,其杀人可胜道哉!
26、吐血不死咳嗽必死论
今之医者,谓吐血为虚劳之病,此大谬也。夫吐血有数种。大概咳者成劳。不咳者不成劳,间有吐时偶咳者,当其吐血之时,狼狈颇甚,吐血即痊,皆不成劳,何也?其吐血一止,则周身无病,饮食如故,而精神生矣。即使亡血之后,或阴虚内热,或筋骨疼痛,可服药而痊。若咳嗽则血止而病仍在,日嗽夜嗽,痰壅气升,多则三年,少则一年而死。
盖咳嗽不止,则肾中之元气震荡不宁,肺为肾之母,母病则子亦病故也。又肺为五脏之华盖。皆云∶谷气之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是则脏腑皆取精于肺。肺病,则不能输精于脏腑,一年而脏腑皆枯,三年而脏腑竭矣,故咳嗽为真劳不治之疾也。
然亦有咳嗽而不死者,其嗽亦有时稍缓,其饮食起居不甚变;又其人善于调摄,延至三年之后,起居如旧,间或一发,静养即愈,此乃百中难得一者也。
更有不咳之人,血证屡发,肝竭肺伤,亦变咳嗽,久而亦死。此则不善调摄,以轻变重也。执此以决血证之死生,百不一失矣。
27、胎产论
妇科之最重者二端,堕胎与难产耳。世之治堕胎者,往往纯用滋补;治难产者,往往专于攻下。二者皆非也。盖半产之故非一端,由于虚滑者,十之一二;由于内热者,十之八九。盖胎惟赖血以养,故得胎之后,经事不行者,因冲任之血皆为胎所吸,无余血下行也。苟血或不足,则胎枯竭而下堕矣。其血所以不足之故,皆由内热火盛,阳旺而阴亏也。故古人养胎之方,专以黄芩为主。又血之生,必由于脾胃。经云∶营卫之首,纳欲为宝,故又以白术佐之。乃世之人,专以参补气,熟地滞胃,气旺则火盛,胃湿则不运,生化之源衰,而血益少矣。(周文建注:黄芩、白术,皆常用安胎之药。据傅青主思想,难产以补正气血为主。)
至于产育之事,乃天地化育之常,本无危险之理。险者千不得一,世之遭厄难者,乃人事之未工也。其法有乎产妇,不可令早用力。盖胎必转而后下,早用力,而胎先下坠,断难舒转,于是横生倒产之害生。(周文建注:此论有理,与傅青主思想相同)又用力,则胞浆骤下,胎已枯涩,何由能产?此病不但产子之家不知,即收生稳妇亦有不知者。至于用药之法,则交骨不开,胎元不转,种种诸症,各有专方。其外或宜润,或宜降,或宜温,或宜凉,亦当随症施治。其大端以养血为主,盖血足,则诸症自退也。(周文建注:此论与傅青主相同)
至于易产强健之产妇,最多卒死。盖大脱血之后,冲任空虚,经脉娇脆,健妇不以为意。轻举妄动,用力稍重,冲脉断裂,气冒血崩,死在顷刻。尤忌举手上头,如是死者,吾见极多。不知者以为奇异,实理之常。生产之家,不可不知也。(周文建注:故健妇亦当如法谨守,万不可麻痹大意轻举妄动。然为何举手上头有此等危险呢?道理何在?)
28、病有不必服药论
天下之病,竟有不宜服药者,如黄胆之类是也。黄胆之症,仲景原有煎方。然轻者用之俱效不入囊中,所服之药,非补邪,即伤正,故反有害。若轻病则囊尚未成,服药有效。至囊成之后,则百无一效。必须用轻透之方,或破其囊,或消其水。另有秘方传授,非泛然煎丸之所能治也。
痰饮之病,亦有囊,常药亦不能愈。外此如吐血久痞等疾,得药之益者甚少,受药误者甚多。如无至稳必效之方,不过以身试药,则宁以不服药为中医矣!
卷 上(二)、方 药
0、方药离合论
方之与药,似合而实离也。得天地之气,成一物之性,各有功能,可以变易血气,以除疾病,此药之力也。然草木之性,与人殊体,入人肠胃,何以能如人之所欲,以致其效?
圣人为之制方以调剂之,或用以专攻,或用以兼治,或相辅者,或相反者,或相用者,或相制者,故方之既成,能使药各全其性,亦能使药各失其性。操纵之法,有大权焉。此方之妙也。
若夫按病用药,药虽切中,而立方无法,谓之有药无方;或守一方以治病,方虽良善,而其药有一二味与病不相关者,谓之有方无药。(周文建注:故必须对症下药,并根据病情变化及时改方,而不可执一经验方以治病)譬之作书之法,用笔已工,而配合颠倒;与夫字形俱备,而点画不成者,皆不得谓之能书。
故善医者分观之,而无药弗切于病情;合观之,而无方不本于古法,然后用而弗效,则病之故也,非医之罪也。而不然者,即偶或取效,隐害必多,则亦同于杀人而已矣。至于方之大小奇偶之法,则《内经》详言之,兹不复赘云。
1、古方加减论
古人制方之义,微妙精详,不可思议。盖其审察病情,辨别经络,参考药性,斟酌轻重,其于所治之病,不爽毫发。故不必有奇品异术,而沉痼艰险之疾,投之辄有神效,此汉以前之方也。(周文建注:用药在准确在组合在用量,而不在贵、毒、偏、怪)
但生民之疾病,不可胜穷,若必每病制一方,是曷有尽期乎?故古人即有加减之法,其病大端相同,而所现之症或不同,则不必更立一方,即于是方之内,因其现症之异,而为之加减。如《伤寒论》中,治太阳病用桂枝汤,若见项背强者,则用桂枝加葛根汤;喘者,则用桂枝加浓朴杏子汤;下后脉促胞满者,桂枝去白芍汤;更恶寒者,去白芍加附子汤,此犹以药为加减者也。
若桂枝麻黄各半汤,则以两方为加减矣。若发奔豚者用桂枝,为加桂枝汤,则又以药之轻重为加减矣。然一二味加减,虽不易本方之名,而必明着其加减之药。若桂枝汤倍用芍药而加饴糖,则又不名桂枝加饴糖汤,而为建中汤。其药虽同,而义已别,则立名亦异。古法之严如此。后之医者,不识此义,而又欲托名用古,取古方中一二味,则即以某方目之。如用柴胡,则即曰小柴胡汤,不知小柴胡之力,全在人参也。用猪苓、泽泻,即曰五苓散,不知五苓之妙,专在桂枝也。去其要药,杂以他药,而仍以其方目之。用而不效,不知自咎,或则归咎于病,或则曰咎于药,以为古方不可治今病,嗟呼!即使果识其病而用古方,支离零乱,岂有效乎?遂相戒以为古方难用,不知全失古方精义,故与病毫无益,而反有害也。
然则,当何如?曰∶能识病情与古方合者,则全用之;有别症,则据古法加减之;如不尽合,则根据古方之法,将古方所用之药,而去取损益之。必使无一药之不对症,自然不倍于古人之法,而所投必有神效矣!
2、方剂古今论
后世之方已不知几亿万矣,此皆不足以名方者也。昔者,圣人之制方也,推药理之本原,识药性之专能,察气味之从逆,审脏腑之好恶,合君臣之配偶;而又探索病源,推求经络。其思远,其义精,味不过三四,而其用变化不穷。圣人之智,真与天地同体,非人之心思所能及也。上古至今,千圣相传,无敢失坠。至张仲景先生,复申明用法,设为问难,注明主治之症,其《伤寒论》、《金匮要略》集千圣之大成,以承先而启后,万世不能出其范围。此之谓古方,与《内经》并垂不朽者。其前后名家,如仓公、扁鹊、华佗、孙思邈诸人,各有师承,而渊源又与仲景微别,然犹自成一家。但不能与《灵》、《素》、《本草》一线相传,为宗枝正脉耳。既而积习相仍,每着一书,必自撰方千百。唐时诸公,用药虽博,已乏化机。(周文建注:我之优点,自己组方对症下药,用常规药当重则重,然古方精简而神效,则我不能及也)
至于宋人,并不知药,其方亦板实肤浅。元时号称极盛,各立门庭,徒骋私见。迨乎有明,蹈袭元人绪余而已。今之医者,动云古方,不知古方之称,其指不一。若谓上古之方,则自仲景先生流传以外无几也;如谓宋元所制之方,则其可法可传者绝少,不合法而荒谬者甚多,岂可奉为典章?若谓自明人以前,皆称古方,则其方不下数百万。夫常用之药,不过数百品,而为方数百万,随拈几味,皆已成方,何必定云某方也?
嗟!嗟!古之方何其严,今之方何其易,其间亦有奇巧之法、用药之妙,未必不能补古人之所未及,可备参考者。然其大经大法,则万不能及。其中更有违经背法之方,反足贻害。安得有学之士为之择而存之集其大成,删其无当,实千古之盛举。余盖有志而未遑矣!
3、单方论
单方者,药不过一二味,治不过一二症,而其效则甚捷。用而不中,亦能害人,即世所谓掌上方者是也。其原起于本草。盖古之圣人,辨药物之性,则必着其功用,如逐风、逐寒、解毒、定痛之类。
凡人所患之症,上一二端,则以一药治之,药专则力浓,自有奇效。若病兼数症,则必合数药而成方。至后世药品日增,单方日多,有效有不效矣。若夫外内之感,其中自有传变之道,虚实之殊,久暂之别,深浅之分。及夫人性各殊,天时各异,此非守经达权者不能治。若皆以单方治之,则药性专而无制,偏而不醇,有利必有害。
故医者不可以此尝试,此经方之所以为贵也。然参考以广识见,且为急救之备;或为专攻之法,是亦不可不知者也。
4、禁方论
天地有好生之德,圣人有大公之心,立方以治病,使天下共知之,岂非天地圣人之至愿哉?较之高下,以为效验,故或用之而愈,或用之而反害,变化无定,此大公之法也。
若禁方者,义有所不解,机有所莫测。其传也,往往出于奇人隐士,仙佛鬼神,其遇之也甚难,则爱护之必至。若轻以授人,必生轻易之心,所以方家往往爱惜,此乃人之情也。一则恐发天地之机也。
禁方之药,其制法必奇,其配合必巧,穷阴阳之柄,窥造化之机,其修合必虔诚敬慎,少犯禁忌,则药无验。若轻以示人,则气泄而有不神,此又阴阳之理也。《灵枢》禁服篇∶黄帝谓雷公曰∶此先师之所禁,割臂歃血之盟也。故黄帝有兰台之藏,长桑君有无泄之戒,古圣皆然。
若夫诡诈之人,专欲图利,托名禁方,欺世惑众。更有修炼热药,长欲导淫,名为养生,实速其死。此乃江湖恶习,圣人之所以诛也。又有古之禁方,传之已广,加载医书中,与经方并垂,有识者自能择之也。
5、古今方剂大小论
今人以古人气体充实,故方剂分两甚重,此无稽之说也。自三代至汉、晋,升斗权衡异同,以今较之,不过十分之二。(余亲见汉时,有六升铜量,容今之一升二合。)如桂枝汤,伤寒大剂也。桂枝、芍药各三两,甘草二两,共八两为一剂。在今只一两六钱,又分三服,则一服不过五钱三仞零。他方有药品多者,亦不过倍之而已。况古时之药,医者自备,俱用鲜者,分两以鲜者为准,干则折算。如半夏、麦冬之类,皆生大而干小。至附子,则野生者甚小,后人种之乃肥大,皆有确证。(周文建注:此论有理!李可老先生亦论证,汉时度量衡,约为今之三分之一强。汉时桂枝三两,约为清时一两六钱,等于今时一两即50克,分三服则每服约为 15 克,符合现今药典规定的用量)
今人每方必十余味每味三四钱,则一剂重一三两矣。更有熟地用至四两一剂者,尤属可怪。古丸药如乌梅丸,每服如桐子大十丸,今秤不过二三分,今则用三四钱至七八钱矣。古末药用方寸经匕,不过今之六七分,今服三四钱矣。古人用药,分两未尝从重。(《周礼·遗人》凡万民之食,食者人四,六斗四升,曰四,共二石五斗六升,为人一月之食,则每日食八升有余矣。盖一升只二合也。)
二十年来,时医误阅古方,增重分两,此风日炽。即使对病,元气不胜药力,亦必有害,况更与病相反,害不尤速乎?既不考古,又无师授,无怪乎其动成笑柄也。
6、药误不即死论
古人治法,无一方不对病,无一药不对病。如是而病犹不愈,此乃病本不可愈,非医之咎也。后世医失其传,病之名亦不能知,宜其胸中毫无所主也。
凡一病有一病之名,如中风,总名也。其类有偏枯、痿痹、风痱、历节之殊,而诸症之中,又各有数症,各有定名,各有主方。
又如水肿,总名也。其类有皮水、正水、石水、风水之殊,而诸症又各有数症,各有定名,各有主方。凡病尽然。医者必能实指其何名,遵古人所主何方,加减何药,自有法度可循。乃不论何病,总以阴虚阳虚等笼统之谈概之,而试以笼统不切之药。然亦竟有愈者。或其病本轻,适欲自愈。或偶有一二对症之药,亦奏小效。皆属误治。其得免于杀人之名者,何也?盖杀人之药,必大毒,如砒鸠(鸩)之类,或大热大寒,峻厉之品。
又适与病相反,服后立见其危。若寻常之品,不过不能愈病,或反增他病耳,不即死也,久而病气自退,正气自复,无不愈者。间有迁延日久,或隐受其害而死。更或屡换庸医,遍试诸药,久而病气益深,元气竭亦死。
又有初因误治,变成他病,展转而死。又有始服有小效,久服太过,反增他病而死。盖日日诊视,小效则以为可愈,小剧又以为难治,并无误治之形,确有误治之实。病家以为病久不痊,自然不起,非医之咎,因其不即死,而不之罪。其实则真杀之而不觉也。
若夫误投峻厉相反之药,服后显然为害,此其杀人,人人能知之矣;惟误服参附峻厉之药,而即死者,则病家之所甘心,必不归咎于医。故医者虽自知其误,必不以此为戒,而易其术也。
7、药石性同用异论
一药有一药之性情功效,其药能治某病,古方中用之以治某病,此显而易见者。然一药不止一方用之,他方用之亦效,何也?盖药之功用,不止一端。在此方,则取其此长;在彼方,则取其彼长。真知其功效之实,自能曲中病情,而得其力。迨至后世,一药所治之病愈多而亦效者,盖古人尚未尽知之,后人屡试而后知,所以历代本草所注药性,较之《神农本经》所注功用增益数倍,盖以此也。但其中有当有不当,不若《神农本草》字字精切耳。
又同一热药,而附子之热,与干姜之热,迥乎不同;同一寒药,而石膏之寒,与黄连之寒,迥乎不同。一或误用,祸害立至。盖古人用药之法,并不专取其寒热温凉补泻之性也。或取其气,或取其味,或取其色,或取其形,或取其所生之方,或取嗜好之偏,其药似与病情之寒热温凉补泻若不相关,而投之反有神效。古方中如此者,不可枚举。学人必将《神农本草》字字求其精义之所在,而参以仲景诸方,则圣人之精理自能洞晓。而已之立方,亦必有奇思妙想,深入病机,而天下无难治之症也。
8、劫剂论
世有奸医,利人之财,取效于一时,罔顾人之生死者,谓之劫剂。劫剂者,以重药夺截邪气也。
夫邪之中人,不能使之一时即出,必渐消渐托而后尽焉。今欲一日见效,势必用猫厣之药,与邪相争;或用峻补之药,遏抑邪气。药猛效厉,则邪气暂伏,而正亦伤;药峻补,则正气骤发,而邪内陷。一时似乎有效,及至药力尽,而邪复来,元气已大坏矣。
如病者身热甚,不散其热,而以沉寒之药遏之。腹痛甚,不求其因,而以香燥御之。泻痢甚,不去其积,而以收敛之药塞之之类,此峻厉之法也。
若邪盛而投以大剂参附,一时阳气大旺,病气必潜藏,自然神气略定,越一二日,元气与邪气相并,反助邪而肆其毒,为祸尤烈,此峻补之法也。
此等害人之术,奸医以此欺人而骗财者十之五。庸医不知,而效尤以害人者,亦十之五。为医者可不自省,病家亦不可不察也。
9、制药论
制药之法,古方甚少,而最详于宋之雷,今世所传《雷公炮炙论》是也。后世制药之法,日我一日,内中亦有至无理者,固不可从;若其微妙之处,实有精义存焉。凡物气浓力大者,无有不偏,偏则有利必有害。欲取其利,而去其害,则用法以制之,则药性之偏者醇矣。
其制之义又各不同,或以相反为制,或以相资为制,或以相恶为制,或以相畏为制,或以相喜为制。而制法又复不同,或制其形,或制其性,或制其味,或制其质,此皆巧于用药之法也。古方制药无多,其立方之法,配合气性,如桂枝汤中用白芍,亦即有相制之理,故不必每药制之也。若后世好奇眩异之人,必求贵重怪僻之物,其制法大费工本,以神其说。此乃好奇尚异之人造作,以欺诳富贵人之法,不足凭也。惟平和而有理者,为可从耳。
10、人参论
天下之害人者,杀其身,未必破其家。破其家,未必杀其身。先破人之家,而后杀其身者,人参也。
夫人参用之而当,实能补养元气,拯救危险。然不可谓天下之死人皆能生之也。其为物,气盛而力浓,不论风寒暑湿、痰火郁结皆能补塞。故病患如果邪去正衰,用之固宜。或邪微而正亦惫,或邪深而正气怯弱,不能逐之于外,则于除邪药中投之,以为驱邪之助。然又必审其轻重而后用之,自然有扶危定倾之功。乃不察其有邪无邪,是虚是实,又佐以纯补温热之品,将邪气尽行补住。轻者邪气永不复出,重者即死矣。
夫医者之所以遇疾即用,而病家服之死而无悔者,何也?盖愚人之心,皆以价贵为良药,价贱为劣药。而常人之情,无不好补而恶攻。故服参而死,即使明知其误,然以为服人参而死,则医者之力已竭,而人子之心已尽,此命数使然,可以无恨矣。若服攻削之药而死,即使用药不误,病实难治,而医者之罪,已不可胜诛矣。故人参者,乃医家邀功避罪之圣药也。病家如此,医家如此,而害人无穷矣!更有骇者,或以用人参为冠冕,或以用人参为有力量;又因其贵重,深信以为必能挽回造化,故毅然用之。孰知人参一用,凡平凡之有邪者即死,其不死者,亦终身不得愈乎?其破家之故,何也?
盖向日之人参,不过一二换,多者三四换。今则其价十倍,其所服,又非一钱二钱而止。小康之家,服二三两,而家已荡然矣。夫人情于死生之际,何求不得,宁恤破家乎?医者全不一念,轻将人参立方,用而不遵,在父为不慈,在子为不孝,在夫妇昆弟为忍心害理,并有亲戚朋友责罚痛骂,即使明知无益,姑以此塞责。
又有孝之慈父,幸甚或生,竭力以谋之,遂使贫窭之家,病或稍愈,一家终身冻馁。若仍不救,棺殓俱无,卖妻鬻子,全家覆败。医者误治,杀人可恕,而逞己之意,日日害人破家,其恶甚于盗贼,可不慎哉!(周文建注:即如今之西医亦类此也,动则放疗化疗进口抗生素甚至移肝换肾,使小康之家顿入困境,工薪之族倾家荡产,而患者终归黄泉,此等医疗何异于劫匪?)
吾愿天下之人,断不可以人参为起死回生之药而必服之。医者,必审其病,实系纯虚,非参不治,服必万全,然后用之。又必量其家业,尚可以支持,不至用参之后,死生无靠,然后节省用之。一以惜物力,一以全人之命,一以保人之家。如此存心,自然天降之福。若如近日之医,杀命破家于人不知之地,恐天之降祸,亦在人不知之地也,可不慎哉!
11、用药如用兵论
圣人之所以全民生也,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而毒药则以之攻邪。故虽甘草、人参,误用致害,皆毒药之类也。
古人好服食者,必生奇疾,犹之好战胜者,必有奇殃。是故兵之设也以除暴,不得已而后兴;药之设也以攻疾,亦不得已而后用,其道同也。
故病之为患也,小则耗精,大能伤命,隐然一敌国也。以草木偏性,攻脏腑之偏胜,必能知彼知己,多方以制之,而后天丧身殒命之忧。
是故传经之邪,而先夺其未至,则所以断敌之要道也;横暴之疾,而急保其未病,则所以守我之岩疆也;挟宿食而病者,先除其食,则敌之资粮已焚;合旧疾而发者,必防其并,则敌之内应既绝。辨经络而无泛用之药,此之谓向导之师。因寒热而有反用之方,此之谓行间之术。一病而分治之,则用寡可以胜众,使前后不相救,而势自衰。数病而合治之,则并力捣其中坚,使离散无所统,而众悉溃。病方进,则不治其太甚,固守元气所以老其师;病方衰,则必究其所之,更益精锐,所以捣其穴。
若夫虚邪之体攻河过,本和平之药而以峻药补之,衰敝之日不可穷民力也;实邪之伤攻不可缓,用峻厉之药而以常药和之,富强之国可以振威武也。然而选材必当,器械必良,克期不衍,布阵有方,此又不可更仆数也。孙武子十三篇,治病之法尽之矣。
12、执方治病论
古人用药立方,先陈列病症,然后云某方主之。若其症少用出入,则有加减之法,附于后方。可知方中之药,必与所现之症纤悉皆合,无一味虚设,乃用此方毫无通融也。又有一病而云某方亦主之者,其方或稍有异同,或竟不同,可知一病并不止一方所能治。今乃病名稍似,而其中之现症全然不同,乃立以此方施治,则其药皆不对症矣。并有病名虽一,病形相反,亦用此方,则其中尽属相反之药矣。
总之,欲用古方,必先审病者所患之症,悉与古方前所陈列之症皆合。更检方中所用之药,无一不与所现之症相合,然后施用,否则必须加减。无可加减,则另择一方,断不可道听途说,闻某方可以治某病,不论其因之异同,症之出入,而冒昧施治。虽所用悉本于古方,而害益大矣。
13、汤药不足尽病论
《内经》治病之法,针灸为本,而佐之以砭石、熨浴、导引、按摩、酒醴等法。病各有宜,缺一不可。盖服药之功,入肠胃而气四达,未尝不能行于脏腑经络。若邪在筋骨肌肉之中,则病属有形,药之气味,不能奏功也。故必用针灸等法,即从病之所在,调其血气,逐其风寒,为实而可据也。
况即以服药论,止用汤剂,亦不能尽病。盖汤者,荡也,其行速,其质轻,其力易过而不留,惟病在荣卫肠胃者,其效更速。其余诸病,有宜丸、宜散、宜膏者,必医者预备,以待一时急用,视其病之所在,而委曲施治,则病无遁形。故天下无难治之症,而所投辄有神效。扁鹊、仓公所谓禁方者是也。
若今之医者,只以一煎方为治,惟病后调理则用滋补丸散,尽废圣人之良法。即使用药不误,而与病不相入,则终难取效。(周文建注:此确实今之弊端,我亦重药而轻针,倚重汤剂而不善丸散)
故扁鹊云∶人之所患,患病多;医之所患,患道少。近日病变愈多,而医家之道愈少,此痼疾之所以日多也。
14、本草古今论
本草之始,于神农,药止三百六十品。(周文建注:取三百六十之数以合于一年之日数)此乃开天之圣人,与天地为一体,实能探造化之精,穷万物之理,字字精确,非若后人推测而知之者。故对症施治,其应若响。
仲景诸方之药,悉本此书。药品不多,而神明变化,已无病不治矣。迨其后,药味日多,至陶弘景倍之,而为七百二十品。后世日增一日。凡华夷之奇草逸品,试而有效,医家皆取而用之,代有成书。至明·李时珍,增益唐慎微《证类本草》为《纲目》,考其异同,辨其真伪,原其生产,集诸家之说,而本草更大备。此药味由少而多之故也。至其功用,则亦后人试验而知之,故其所治之病益广。然皆不若《神农本草》之纯正真确。
故宋人有云∶用神农之品无不效,而弘景所增已不甚效,若后世所增之药则万有不足凭者。至其诠释,大半皆视古方用此药医某病,则增注之。或古方治某病,其药不止一品,而误以方中此药为专治此病者有之。更有己意推测而知者。又或偶愈一病,实非此药之功,而强着其效者。种种难信。至张洁古、李东垣辈,以某药专派入某经,则更穿凿矣,其详在治病不必分经络脏腑篇。
故论本草,必以神农为本,而他说则必审择而从之。更必验之于病而后信。又必考古方中所曾用者,用可采取,余则只可于单方外治之法用之。
又有后世所谓之奇药,或出于深山穷谷,或出于殊方异域,前世所未尝有者,后人用之,往往有奇效。此乃偏方异气之所钟,造物之机,久而愈泄,能治古方所不能治之奇病。博物君子,亦宜识之,以广见闻,此又在本草之外者矣。
15、药性变迁论
古方所用之药,当时效验显著,而本草载其功用凿凿者,今根据方施用,竟有应与不应,其故何哉?
盖有数端焉∶一则地气之殊也。当时初用之始,必有所产之地,此乃其本生之土,故气浓而力全;以后传种他方,则地气移而力薄矣。一则种类之异也。凡物之种类不一,古人所采,必至贵之种。后世相传,必择其易于繁衍者而种之,未必皆种之至贵者。物虽非伪,而种则殊矣。一则天生与人力之异也。当时所采,皆生于山谷之中,元气未泄,故得气独浓。今皆人功种植,既非山谷之真气,又加灌溉之功,则性平淡而薄劣矣。一则名实之讹也。当时药不市卖,皆医者自取而备之。迨其后,有不常用之品,后人欲得而用之,寻求采访,或误以他物充之,或以别种代之。又肆中未备,以近似者欺人取利,此药遂失其真矣。其变迁之因,实非一端。药性既殊,即审病极真,处方极当,奈其药非当时之药,即效亦不可必矣。
今之医者,惟知定方,其药则惟病家取之肆中,所以真假莫辨。虽有神医,不能以假药治真病也。(周文建注:我也只开方不卖药,任由患者自购于药店,故药之真假优劣,实无关于医之水平高低)
16、药性专长论
药之治病,有可解者,有不可解者。如性热能治寒,性燥能治湿。芳香则通气,滋润则生津,此可解者也。(周文建注:此药物气味之共性)
如同一发散也,而桂枝则散太阳之邪,柴胡则散少阳之邪。同一滋阴也,而麦冬则滋肺之阴,生地则滋肾之阴。(周文建注:此归经之不同也)
同一解毒也,而雄黄则解蛇虫之毒,甘草则解饮食之毒,已有不可尽解者。(周文建注:蛇虫之毒入伤经络,故雄黄可解;饮食之毒入肠胃,故甘草可解)
至如鳖甲之消痞块,使君子之杀蛔虫,赤小豆之消肤肿,蕤仁生服不眠,熟服多眠,白鹤花之不腐肉而腐骨,则万不可解者。(周文建注:药物之特殊成分特殊功效确不可解者,当凭前任历史经验确定效用)此乃药性之专长,即所谓单方秘方也。
然人只知不可解者之为专长,而不知常用药之中,亦各有专长之功。后人或不知之,而不能用,或日用而忽焉,皆不能尽收药之功效者也。知医者,当广集奇方,深明药理,然后奇症当前,皆有治法,变化不穷。当年神农著《本草》之时,既不能睹形而即识其性,又不可每药历试而知,竟能深识其功能,而所投必效,岂非与造化相为默契,而非后人思虑之所能及者乎?(周文建注:俗传神农尝百草,虚传乎?)
17、煎药法论
煎药之法,最宜深讲,药之效不效,全在乎此。夫烹饪禽鱼羊豕,失其调度,尚能损人,况药专以之治病,而可不讲乎?其法载于古方之末者,种种各殊。
如麻黄汤,先煎麻黄去沫,然后加余药同煎,此主药当先煎之法也。(周文建注:非因主药当先煎也,乃因麻黄汤若不去沫,则令人生烦闷)而桂枝汤,又不必先煎桂枝,服药后,须啜热粥以助药力,又一法也。如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则以甘澜水先煎茯苓。如五苓散,则以白饮和服,服后又当多饮暖水。小建中汤,则先煎五味,去渣而后纳饴糖。大柴胡汤,则煎减半,去渣再煎。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则煎药成而后纳大黄。其煎之多寡,或煎水减半,或十分煎去二三分,或止煎一二十沸,煎药之法,不可胜者,皆各有意义。大者发散之药,及芳香之药,不宜多煎,取其生而疏荡;(周文建注:芳香之药气薄,其有效成分在香气,多煎易散失)补益滋腻之药,宜多煎,取其熟而停蓄。(周文建注:补益之药多根茎厚味,不易煎出)此其总诀也。
故方药虽中病,而煎法失度,其药必无效。盖病家之常服药者,或尚能根据法为之;其粗鲁贫苦之家,安能如法制度,所以病难愈也。若今之医者,亦不能知之矣,况病家乎?
18、服药法论
病之愈不愈,不但方必中病,方虽中病;而服之不得其法,则非特无功,而反有害,此不可不知也。如发散之剂,欲驱风寒出之于外,必热服,而暖覆其体,令药气行于荣卫,热气周遍,挟风寒而从汗解。若半温而饮之,仍当风坐立,或寂然安卧,则药留肠胃,不能得汗,风寒无暗消之理,而荣气反为风药所伤矣。能利之药,欲其化积滞而达之于下也,必空腹顿服,使药性鼓动,推其垢浊从大便解。若与饮食杂投,则新旧混杂,而药气与食物相乱,则气性不专,而食积愈顽矣。
故《伤寒论》等书,服药之法,宜热宜温,宜凉宜冷,宜缓宜急,宜多宜少,宜早宜晚,宜饱宜饥,更有宜汤不宜散,宜散不宜丸,宜膏不宜圆。其轻重大小,上下表里,治法各有当。此皆一定之至理,深思其义,必其得于心也。
19、医必备药论
古之医者,所用之药皆自备之。《内经》云∶司气备物,则无遗主矣。当时韩康卖药,非卖药也,即治病也。韩语公《进学解》云∶牛溲、马渤、败鼓之皮,俱收并蓄,特用无遗,医师之良也。今北方人称医者为卖药先生,则医者之自备药可知。
自宋以后,渐有写方不备药之医,其药皆取之肆中,今则举世皆然。夫卖药者不知医,犹之可也。乃行医者竟不知药,则药之是非真伪,全然不同,医者与药不相谋,方即不误,而药之误多矣。(周文建注:因为商业化市场化,今皆如此,我亦如此,只能信任药店之药材质量了)
又古圣人之治病,惟感冒之疾,则以煎剂为主,余者皆用丸散为多。其丸散,有非一时所能合者。倘有急迫之疾,必须丸散,俟丸散合就,而人已死矣。又有一病只须一丸而愈,合药不可只合一丸。若使病家为一人而合一料,则一丸之外,皆为无用。惟医家合之,留待当用者用之,不终弃也。
又有不常用,不易得之药,储之数年,难遇一用,药肆之中,因无人问,则亦不备。惟医者自蓄之,乃可待不时之需耳。
至于外科所用之煎方,不过通散营卫耳。若护心托毒,全赖各种丸散之力,其药皆贵重难得。及锻炼之物,修合非一二日之功,而所费又大,亦不得为一人只合一二丸。若外治之围药、涂药、升药、降药,护肌腐肉,止血行瘀,定痛煞痒,提脓呼毒,生肉生皮,续筋连骨;又有薰蒸烙灸,吊洗点敷等药,种种各异,更复每症不同,皆非一时所得备,尤必须平时预合。
乃今之医者,既不知其方,亦不讲其法;又无资本以蓄药料,偶遇一大症,内科则一煎方之外,更无别方;外科则膏药之外,更无余药。即有之,亦惟取极贱极易得之一二味,以为应酬之具,则安能使极危、极险、极奇、极恶之症,令起死回生乎?故药者,医家不可不全备者也。
20、乩方论
世有书符请仙而求方者,其所书之方,固有极浅、极陋、极不典,而不能治病且误人者;亦有极高、极古、极奇、极稳,以之治病而神效者。其仙或托名吕纯阳,或托名张仲景。其方亦宛然纯阳、仲景之遗法。此其事甚奇,然亦有理焉。
夫乩者,机也。人心之感召,无所不通,既庆心于求治,则必又能治病之鬼神应之。虽非真纯阳、仲景,必先世之明于医理,不遇于时而死者,其向导一时不散,游行于天地之间,因感而至,以显其能,而其人病适当愈,则获遇之,此亦有其理也。其方未必尽效,然皆必有意义,反不若世之时医,用相反之药以害人。惟决死生之处,不肯凿凿言之,此则天机不轻泄之故也。
至于不通不典之方,则必持乩之术不工,或病家之心不诚,非真乩方也。
21、热药误人最烈论
凡药之误人,虽不中病,非与病相反者,不能杀人。即与病相反,药性平和者,不能杀人。与病相反,性又不平和,而用药甚轻,不能杀人。性既相反,药剂又重,其方中有几味中病者,或有几味能解此药性者,亦不能杀人。兼此数害,或其人病甚轻,或其人精力壮盛,亦不能杀人。
盖误药杀人,如此之难也,所以世之医者,大半皆误,亦不见其日杀数人也。即使杀之,乃辗转因循,以至于死,死者不觉也。其有幸而不死,或渐自愈者,反指所误用之药以为此方之功效,又转以之误治他人矣。所以终身误人,而不自知其咎也。
惟大热大燥之药,则杀人为最烈。盖热性之药,往往有毒;又阳性急暴,一入脏腑,则血涌气升。若其之阴气本虚,或当天时酷暑,或其人伤暑伤热,一投热剂,两火相争,目赤便闭,舌燥齿干,口渴心烦,肌裂神躁,种种恶候,一时俱发。医者及病家俱不察,或云更宜引火归元,或云此是阴症,当加重其热药,而佐以大补之品。其人七窍皆血,呼号宛转,状如服毒而死。病家全不以为咎,医者亦洋洋自得,以为病势当然。
总之,愚人喜服补热,虽死不悔。我目中所见无不垂涕泣而道之,而医者与病家,无一能听从者,岂非所谓命哉!
夫大寒之药,亦能杀人,其势必缓,犹为可救;不若大热之药,断断不可救也。至于极轻淡之药,误用亦能杀人,此乃其人之本领甚薄,或势已危殆。故小误即能生变,此又不可全归咎于医杀之了。
22、薄贴论
今所用之膏药,古人谓之薄贴。其用大端有二∶一以治表,一以治里。治表者,如呼脓去腐,止痛生肌,并摭风护肉之类。其膏宜轻薄而日换,此理人所易知;治里者,或驱风寒,或和气血,或消痰痞,或壮筋骨,其方甚多,药亦随病加减。其膏宜重浓而久贴,此理人所难知,何也?
盖人之疾病,由外以入内,其流行于经络脏腑者,必服药乃能驱之。若其有定所,在于皮肤筋骨之间,可按而得者,用膏贴之,闭塞其气,使药性从毛孔而入其腠理,通经贯络,或提而出之,或攻而散之,较之服药尤有力,此至妙之法也。
故凡病之气聚血结而有形者,薄贴之法为良。但制膏之法,取药必真,心志必诚,火候必至,方能有效,否则不能奏功。至于敷熨吊点种种杂法,义亦相同,在善医者通变之而已。
23、貌似古方欺人论
古圣人之立方,不过四五味而已。其审药性,至精至当;其察病情,至真至确。方中所用之药,必准对其病,而无毫发之差,无一味泛用之药,且能以一药兼治数症,故其药味虽少,而无症不该。
后世之人,果能审其人之病,与古方所治之病无少异,则全用古方治之,无不立效。其如天下之风气各殊,人之气禀各异,则不得不根据古人所制主病之方,略为增减,则药味增矣。又或病同而症甚杂,未免欲兼顾,则随症增一二味,而药又增矣。故后世之方,药味增多,非其好为杂乱也。乃学不如古人,不能以一药该数症,故变简而为繁耳。此犹不失周详之意。
且古方之设,原有加减之法,病症杂出,亦有多品之剂,药味至十余种。自唐以后之方,用药渐多,皆此义也。乃近世之医,动云效法汉方,药止四五味,其四五鼓掌之药,有用浮泛轻淡之品者,虽不中病,犹无大害。若趋时之辈,竟以人参、附子、干姜、苍术、鹿茸、熟地等峻补辛热之品,不论伤寒、暑湿,惟此数种轮流转换,以成一方,种种与病相反,每试必杀人,毫不自悔,既不辨病,又不审药性,更不记方书,以为此乃汉人之法。
呜呼!今之所学汉人之方,何其害人如此之毒也!其端起于近日之时医,好为高论以欺人;又人情乐于温补,而富贵之家尤甚。不如是则道不行,所以人争效尤,以致贻害不息。安有读书考古,深思体验之君子,出而挽回之,亦世道生民之大幸也!
卷 下 (三 )、治 法
1、司天运气论
邪说之外,有欺人之学,有耳食之学。
何谓欺人之学?好为高谈奇论,以骇人听闻;或剿袭前人之语,以示渊博,彼亦自知其为全然不解,但量他人亦莫能深考也。此为欺人之学。
何谓耳食之学?或窃听他人之说,或偶阅先古之书,略记数语,自信为已得其秘,大言不惭,以此动众,所谓道听途说是也。如近人所谈司天运气之类是也。彼所谓司天运气者,以为何气司天,则是年民当何病。假如厥阴司天,风气主之,则是年之病,皆当作风治。此等议论,所谓耳食也。
盖司天运气之说,黄帝不过言天人相应之理如此,其应验先候于脉。凡遇少阴司天,则两手寸口不应。厥阴司天,则右寸不应。太阴司天,则左寸不应。若在泉,则尺脉不应,亦如之。若脉不当其位,则病相反者死,此诊脉之一法也。(周文建注:若某年某气司天,则天下人皆某部脉不应乎?由经验来看,此论不可依据也。)
至于病,则必观是年岁气胜与不胜。如厥阴司天,风淫所胜,民病心痛胁满等症。倘是年风淫虽胜,而民另生他病,则不得亦指为风淫之病也。若是年风淫不胜,则又不当从风治矣。经又云∶相火之下,水气乘之;水位之下,火气乘之。五气之胜皆然。此乃亢则害,承乃制之理。即使果胜,亦有相克者乘之,更与司天之气相反矣。
又云∶初气终三气,天气主之,胜之常也;四气尽终气,地气主之,复之常也。有胜则复,无胜则否。则岁半以前属司天,岁半以后又属在泉,其中又有胜不胜之殊,其病更无定矣。
又云∶厥阴司天,左少阴,右太阳,谓之左间、右间。六气皆有左右间,每间主六十日,是一岁之中,复有六气循环作主矣。其外能南政、北政之反其位,天符岁会三合之不齐,太过不及之异气。欲辨明分晰,终年不能尽其蕴。当时圣人不过言天地之气,营运旋转如此耳。至于人之得病,则岂能一一与之尽合?一岁之中,不许有一人生他病乎?(周文建注:是呀!如果由五运六气决定疾病,岂不是全天下人都生相同的病?若是疫疠,则可参考运气之说)
故《内经》治岁气胜复,亦不分所以得病之因。总之,见病治病,如风淫于内,则治以辛凉,六气皆有简便易守之法。
又云∶治诸胜复,寒者热之,热者寒之,温者清之,清者温之,无问其数,以平为期。何等划一。
凡运气之道,言其深者,圣人有所不能知;及施之实用,则平正通达,人人易晓。但不若今之医者所云,何气司天,则生何病,正与《内经》圆机活法相背耳。
2、医道通治道论
治身犹治天下也。天下之乱,有由乎天者,有由乎人者。由乎天者,如夏商水旱之灾是也;由乎人者,如历代季世之变是也。
而人之病,有由乎先天者,有由乎后天者。由乎先天者,其人生而虚弱柔脆是也;由乎后天者,六淫之害,七情之感是也。先天之病,非其人之善养与服大药,不能免于夭折。犹之天生之乱,非大圣大贤,不能平也。后天之病,乃风寒暑湿火燥之疾,所谓外患也;喜怒忧思悲惊恐之害,所谓内忧也。治外患者以攻胜。四郊不靖,而选将出师,速驱除之可也;临辟雍而讲礼乐,则敌在门矣。故邪气未尽,则轻而用补者,使邪气内入而亡。治内伤者以养胜。纲纪不正,而崇儒讲道,徐化导之可也;若任刑罚而严诛戮,则祸益深矣。
故正气不足,而轻用攻者,使其正气消尽而亡。然而大盛之世,不无玩民,故刑罚不废,则补中之攻也。然使以小寇而遽起戎兵,是扰民矣。故补中之攻,不可过也。征诛之年,亦修内政,故教养不弛,则攻中之补也。然以戎首而稍存姑息,则养矣。故攻中之补,不可误也。天下大事,以天下全力为之,则事不堕;天下小事,以一人从容处之,则事不扰。患大病以大药制之,则病气无余;患小病以小方处之,则正气不伤。然而施治有时,先后有序,大小有方,轻重有度,疏密有数,纯而不杂,整而不乱。所用之药,各得其性,则器使之道。所处之方,各得其理,则调度之法。能即小以喻大,谁谓良医之法,不可通于良相也?
3、五方异治论
人禀天地之气以生,故其气体随地不同。西北之人,气深而浓,凡受风寒,难于透出,宜用疏通重剂;东南之人,气浮而薄,凡遇风寒,易于疏泄,宜用疏通轻剂。又西北地寒,当用温热之药,然或有邪蕴于中,而内反热,则用辛寒为宜;东南地温,当用清凉之品,然或有气邪随散,则易于亡阳,又当用辛温为宜。至交广之地,则汗出无度,亡阳尤易,附桂为常用之品。若中州之卑湿,山陕之高燥,皆当随地制宜。
故入其境,必问水土风俗而细调之,不但各府各别,即一县之中风气亦有迥殊者。并有所产之物,所出之泉,皆能致病,土人皆有极效之方,皆宜详审访察。若恃己之能,执己之见,治竟无功,反为土人所笑矣!
湖州长兴县有合溪,小儿饮此水,则腹中生痞。土人治法,用线挂颈,以两头按乳头上,剪断,即将此线挂转,将两头向背脊上,一并拽齐。线头尽处将黑点记脊上,用艾灸之,或三壮,或七壮好消,永不再发。服药无效。(周文建注:此取穴位之经验法,所得应是膀胱经腧穴)
4、病随国运论
天地之气运,数百年一更易,而国家之气运亦应之。上古无论,即以近代言,如宋之末造,《局方》亦然。至于明季,主暗臣专,膏泽不下于民,故丹溪以下诸医,皆以补阴益下为主。至我本运录极隆之会,圣圣相承,大权独揽,朝纲整肃,惠泽旁流,此阳盛于上之明征也。又冠饰朱缨,口燔烟草,五行惟火独旺,故其为病,皆属盛阳上越之证,数十年前,云间老医知此义者,往往专以芩、连、知、柏,挽回误投温补之人,应手奇效,此实与运气相符。近人不知此理,非惟不能随症施治,并执宁过温热,毋过寒冷之说。偏于温热,又我矫枉过正之论。如中暑一症,或有伏阴在内者,当用大顺散、理中汤,此乃千中之一。今则不论何人,凡属中暑,皆用理中等汤,我目睹七窍皆裂而死者,不可胜数。至于托言祖述东垣,用苍术等燥药者,举国皆然。此等恶习,皆由不知天时国运之理,误引旧说以害人也。故古人∶不知天、地、人者,不可以为医。(周文建注:此论牵强附会,不足为凭)
5、针灸失传论
《灵》、《素》两经,其详论脏腑经穴疾病等说,为针法言者,十之七八。为方药言者,十之二三。上古之重针法如此,然针道而方药易,病者亦乐于服药,而苦于针。所以后世方药盛行,而针法不讲。今之为针者,其显然之失有十,而精微尚不与焉。(周文建注:我亦重药轻针,社会习俗使然)
两经所言,十二经之出入起止,浅深左右,交错不齐;其穴随经上下,亦参差无定。今人只执同身寸,根据左右一直竖量,并不根据经曲折,则经非经而穴非穴,此一失也。
两经治病,云某病取某穴者固多,其余则指经而不指穴。如《灵枢》终始篇云∶人迎一盛,泻足少阳,补足厥阴;厥病篇云∶厥头痛,或取足阳明、太阴,或取手少阳、足少阴;耳聋取手阳明,嗌干取足少阴。皆不言其穴,其中又有泻子补母等义。今则每病指定几穴,此二失也。(周文建注:具体操作必以穴位为准,言经不言穴,则在此经中取穴时依据何理?)
两经论治,井、荥、输、经、合最重。冬刺井,春刺荥,夏刺输,长夏刺经,秋刺合。凡只言某经,而不言某穴者,大者皆指井荥五者为言。(周文建注:哦,此论倒是与我之实践不谋而合。一般而言,四肢之五腧穴安全简便,如果运用得当则足够调节脏腑经气了)今则皆不讲矣,此三失也。
补泻之法,《内经》云∶吸侧内针,无令气忤;静以久留,无令邪布。吸则转针,以得气为故;候呼引针,呼尽乃去,大气皆出为泻。呼尽内针,静以久留,以气至为故;候吸引针,气不得出,各在其处,推阖其门,令神气存,大气留止为补。又必迎其经气,疾内而徐出,不按其孔为泻;随其经气,徐内而疾出,即按其空为补。其法多端。今则转针之时,以大指出为泻,搓入为补,此四失也。(周文建注:顺其气为补,逆其气为泄;轻久为补,重短为泄;此基本原则规律也)
纳针之后,必候其气。刺实者,阴气隆至乃去针;刺虚者,阳气隆至乃出针。(周文建注:气之阴阳如何作别?是否阳气热阴气凉?)气不至,无问其数,气至即去之,勿复针。《难经》云∶先以左手压按所针之处,弹而努之,爪而下之。其气来如动脉之状,顺而刺之。得气因推内之,是谓补。动而伸之,是谓泻。今则时时转动,俟针下宽转,而后出针,不问气之至与不至,此五失也。(周文建注:今人不知针法详技,故实施转动,谓之平补平泻,亦可)
凡针之深浅,随时不同。春气在毛,夏气在皮肤,秋气在肌肉,冬气在筋骨,故春夏刺浅,秋冬刺深,反此有害。今则不论四时,分寸各有定数,此六失也。(周文建注:经气固然随四季变化有深浅出入, 若按四季定进针深浅则更复杂不易掌握)
古之用针,凡疟疾、伤寒、寒热咳嗽,一切脏腑七窍等病,无所不治。(周文建注:理论上针灸本来就可以治疗所有疾病)今则只治经脉形体痿痹屈伸等病而已,此七失也。
古人刺法,取血甚多,《灵枢》血络论言之最详。而头痛腰痛,尤必大泻其血,凡血络有邪者,必尽去之。若血射出而黑,必令变色,见赤血而止,否则病不除而反有害。(周文建注:此针刺放血法常见农村妇人使用)今人则偶尔见血,病者医者已惶恐失据,病何由除?此八失也。(周文建注:刺经与刺血各有用途,刺经调气之失衡,刺血调形之拥塞,刺经需较深,放血则需浅,即今所谓静脉血,不可深刺而破动脉血)
《内经》刺法,有九变十二节。九变者,输刺、远道刺、经刺、络刺、分刺、大写刺、毛刺、巨刺、淬刺。十二节者,偶刺、报刺、恢刺、齐刺、扬刺、直针刺、输刺、短刺、浮刺、阴刺、傍刺、赞刺。以上二十一法,视病所宜,不可更易,一法不备,则一病不愈。今则只直刺一法,此九失也。(周文建注:确实如此,如今只有直刺和适当角度斜刺,并无如此复杂的二十一种手法)
古之针制有九∶-- 针、员针、-- 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大针,亦随病所宜而用,一失其制,则病不应。今则大者如员针,小者如毫针而已,岂能治痼疾暴气?此十失也。
其大端之失已如引,而其成尤要者,更在神志专一,手法精严。经云∶神在秋毫,属意病者,审视血脉,刺之无殆。又云∶经气已至,慎守勿失,深浅在志,远近若一,如临深渊,手如握虎,神无营于众物。又云∶伏如横弩,起如发机。其专精敏妙如此。今之医者,随手下针,漫不经意,即使针法如古,志不凝而机不达,犹恐无效,况乎全与古法相背乎?其外更有先后之序,迎随之异,贵贱之殊,劳逸之分,肥瘦之度,多少之数,更仆难穷。果能潜心体察,以合圣度,必有神功。其如人之畏难就易,尽违古法,所以世之视针甚轻,而其术亦不甚行也。若灸之一法,则较之针所治之病,不过十之一二。知针之理,则灸又易易耳。
6、水病针法论
凡刺之法,不过补泻经络,祛邪纳气而已。其取穴甚少,惟水病风病肤胀,必刺五十七穴。又云∶皮肤之血尽取之,何也?盖水旺必克脾土,脾土衰,则遍身皮肉皆肿,不特一经之中有水气矣。若仅刺一经,则一经所过之地,水自渐消,而他经之水不消,则四面会聚并一经,已泻之水亦仍满矣。故必周身肿满之处,皆刺而泻之,然后其水不复聚耳。此五十七穴者,皆脏之经络,水之所容也。此与大禹治洪水之法同。盖洪水泛溢,必有江淮河济,各引其所近之众流以入海,必不能使天下之水只归一河以入海也。又,出水之后,更必调其饮食。经云∶方饮无食,方食无饮,(欲使饮食异居,则水不从食,以至于脾客观存在湿之处也。)无食他食百三十五日,此症之难愈如此。余往时治此病,轻者多愈,重者必复肿。盖由五十七穴未能全刺,而病患亦不能守戒一百三十五日也。此等大症,少违法度,即无愈理,可不慎哉!
7、出奇制病论
病有经有纬,有常有变,有纯有杂,有正有反,有整有乱。并有从医书所之病,历来无治法者,而其病又实可愈。既无陈法可守,是必熟寻《内经》、《难经》等书,审其经络脏受病之处,及七六气相感之因,与夫内外分合,气血聚散之形,必有凿凿可征者,而后立为治法。或先或后,或并或分,或上或下,或前或后,取药极当,立方极正。而寓以巧思奇法,深入病机,不使关格。如庖丁之解牛,虽筋骨关节之间,亦游刃有余。然后天下之病,千绪万端,而我之设法亦千变化,全在平时于极难极险之处参悟通澈,而后能临事不眩。否则一遇疑难,即束手无措,冒昧施治,动辄得咎,误人不少矣!
8、治病缓急论
病有当急治者,有不当急治者。外感之邪,猛悍剽疾,内犯脏腑,则元气受伤,无以托疾于外,必乘其方起之时,邪入尚浅,未与气血相乱,急驱而出之于外,则易而且速。若俟邪气已深,与气血相乱,然后施治,则元气大伤,此当急治者也。
若夫病机未定,无所归着,急用峻攻,则邪气益横。如人之伤食,方在胃中,则必先用化食之药,使其食渐消,由中焦而达下焦,变成渣秽而出,自然渐愈;若即以硝黄峻药下之,则食尚在上焦,即使随药而下,乃皆未化之物,肠胃中脂膜与之全下,而人已大疲,病必生变,此不当急治者也。
以此类推,余病可知。至于虚人与老少之疾,尤宜分别调护,使其元气渐转,则正复而邪退。医者不明此理,而求速效,则补其所不当补,攻其所不当攻。所服之药不验,又转求他法,无非诛伐无过;至当愈之时,其人已为药所伤,而不能与天地之生气相应矣。故虽有良药,用之非时,反能致害。缓急之理,可不讲哉?
9、治病分合论
一病而当分治者,如痢疾腹痛胀满,则或先治胀满,或先治腹痛。即胀满之中亦不同,或因食,或因气;或先治食,或先治气。腹痛之中亦不同,或因积,或因寒;或先去积,或先散寒。其中不同,皆当视其轻重而审察之。以此类推,则分治之法可知矣。
有当合治者,如寒热腹痛,头疼,泄泻,厥冒,胸满,内外上下,无一不病,则当求其因何而起,先于诸症中择最甚者为主。而其余症,每症加专治之药一二味以成方,则一剂而诸症皆备。(周文建注:中医复方治病本当如此)以此类推,则合治之法可知矣。若亦有分合焉,有一病而合数药以治之者,阅古圣人制方之法自知;有数病而一药治之者,阅本草之主治自知。为医者,无一病不穷究其因,无一方不洞悉其理,无一药不精通其性。庶几可以自信,而不枉杀人矣!
10、发汗不用燥药论
驱邪之法,惟发表攻里二端而已。发表所以开其毛孔,令邪从汗出也。当用至轻至淡,芳香清冽之品,使邪气缓缓从皮毛透出,无犯中焦,无伤津液,仲景麻黄、桂枝等汤是也。然犹恐其营中阴气,为风火所煽,而消耗于内,不能滋润和泽,以托邪于外。于是又啜薄粥,以助胃气,以益津液,此服枝汤之良法。主发汗之方,皆可类推。汗之必资于津液如此。
后世不知,凡用发汗之方,每专用浓朴、葛根、羌活、白芷、苍术、豆蔻等温燥之药,即使其人津液不亏,内既为风火所熬,又复为燥药所燥,则汗从何生?汁不能生,则邪无所附而出,不但不出邪气,反为燥药鼓动,益复横肆;与正气相乱,邪火四布,津液益伤,而舌焦唇干,便闭目赤,种种火象自生,则身愈热,神渐昏,恶症百出。若再发汗,则阳火盛极,动其真阳,肾水来救,元阳从之,大汗上泄,亡阳之危症生矣。轻者亦成痉症,遂属坏病难治。故用燥药发汗而杀人者,不知凡几也。此其端开于李东垣,其所著书立方,皆治湿邪之法,与伤寒杂感无涉。(周文建注:李东垣重脾胃,而脾胃主湿气,故其立法亦重治湿)而后人宗其说,以治一切外感之症,其害至今益甚。况治湿邪之法,亦以淡渗为主,如猪苓、五苓之类,亦无以燥胜之者。(周文建注:水液之湿当用渗,干固之湿当用燥)盖湿亦外感之邪,总宜驱之外出,而兼以燥湿之品,断不可专用胜湿之药,使之内攻,致邪与正争,而伤元气也。(周文建注:湿亦有内生之邪,因废物滞留所致)
至于中寒之,亦先以发表为主,无竟用热药以胜寒之理,必其寒气乘虚陷入,而无出路,然后以姜附回其阳,此仲景用理中之法也。今乃以燥药发杂感之汗,不但非古圣之法,并误用东垣之法。医道失传,只此浅近之理不知,何况深微者乎?
11、病不可轻汗论
治病之法,不外汗下二端而已。下之害人,其危立见,故医者、病者,皆不敢轻投。至于汗凉,病者亦重加覆护,医者亦云服药,必须汗出而解。故病患之求得汗,人人以为当然也。秋冬之时,过暖尚无大害;至于盛夏初秋,天时暑燥,卫气开而易泄,更加闭户重衾,复投发散之剂,必至大汗不止而阳亡矣。又外感之邪,汗未出之时,必烦闷恶热;及汗大出之后,卫气尽泄,必阳衰而畏寒。始之暖覆,犹属勉强,至此时虽欲不覆而不能,愈覆愈汗,愈汗愈寒,直至汗出如油,手足厥冷,而病不可为矣。其死也,神气甚清,亦无痛苦。病者、医者,及同之人,皆不解其何故而忽死,惟有相顾噩然可已。我见甚多,不可不察也。
总之有病之人,不可过凉,亦不宜太暖,无事不可令汗出,惟服药之时,宜令小汗。仲景服桂枝汤法云∶服汤已,温覆令微似汗,不可如水淋漓。此其法也。至于亡阳未剧,尤可挽回,《伤寒论》中真武、理中、四逆等法可考。若已脱尽,无可补救矣。又盛暑之时,病者或居楼上,或卧近灶之所。无病之人,一立其处,汗出如雨,患病者必至时时出汗,既吵亡阳,亦必阴竭而死。虽无移徙之处,必择一席稍凉之地而处之,否则神丹不救也。
12、伤风难治论
凡人偶感风寒,头痛发热,咳嗽涕出,俗语谓之伤风。非《伤寒论》中所云之伤风,乃时行之杂感也。人皆忽之,不知此乃至难治之疾,生死之所关也。
盖伤风之疾,由皮毛以入于肺,肺为娇脏,寒热皆所不宜。太寒则邪气凝而不出;太热则火烁金而动血。太润则生痰饮;太燥则耗精液。(周文建注:寒热润燥皆不宜过,真娇脏也!)太泄则汗出而阳虚;太涩则气闭而邪结。并有视为微疾,不避风寒,不慎饮食,经年累月,病机日深,或成血证,或成肺痿,或成哮喘,或成怯弱,比比皆然。误治之害,不可胜数。谚云∶伤风不醒变成劳。至言也。
然则,治之何如?一驱风,苏叶、荆芥之类。二消痰,半夏、象贝之类。三降气,苏子、前胡之类。四和荣卫,桂枝、白芍之类。五润津液,蒌仁、元参之类。六养血,当归,阿胶之类。七清火,黄芩、山栀之类。八理肺,桑皮、大力子之类。八者随其症之轻重而加减之,更加以避风寒,戒辛酸,则庶几渐愈,否则必成大病。医者又加以升提辛燥之品,如桔梗、干姜之类。不效,即加以酸收,如五味子之类,则必见血,及见血。随用熟地、麦冬,以实其肺,即成劳而死。四十年以来,我见以千计矣,伤哉!
13、攻补寒热同用论
虚证宜补,实证宜泻,尽人而知之者。然或人虚而证实,如弱体之人,冒风伤食之类;或人实而证虚,如强壮之人,劳倦亡阳之类;或有人本不虚,而邪深难出;又有人已极虚,而外邪尚伏。种种不同。若纯用补,则邪气益固;纯用攻,则正气随脱。此病未愈,彼病益深,古方所以有攻补同用之法。
疑之者曰∶两药异性,一水同煎,使其相制,则攻者不攻,补者不补,不如勿服。若或两药不相制,分途而往,则或反补其所当攻,攻其所当补,则不惟无益,而反有害,是不可不虑也。
此正不然。盖药之性,各尽其能,攻者必攻强,补者必补弱,犹掘坎于地,水从高处流下,必先盈坎而后进,必不反向高处流也。如大黄与人参同用,大黄自能逐去坚积,决不反伤正气;人参自能充益正气,决不反补邪气。盖古人制方之法,分经别脏,有神明之道焉。如疟疾之小柴胡汤,疟之寒热往来,乃邪在少阳,木邪侮土,中宫无主,故寒热无定。于是用柴胡以驱少阳之邪,柴胡必不犯脾胃;用人参以健中宫之气,人参必不入肝胆。则少阳之邪自去,而中土之气自旺,二药各归本经也。如桂枝汤,桂枝走卫以祛风,白芍走荣以止汗,亦各归本经也。以是而推,无不尽然。试以《神农本草》诸药主治之说细求之,自无不得矣。
凡寒热兼用之法,亦同此义,故天下无难治之症。后世医者不明此理,药唯一途。若遇病情稍异,非顾此失彼,即游移浮泛,无往而非棘手之病矣。但此必本于古人制方成法,而神明之。若竟私心自用,攻补寒热,杂乱不伦,是又杀人之术也。(周文建注:有是病则用是药,病复杂则药方亦复杂)
14、临病患问所便论
病者之爱恶苦乐,即病情虚实寒热之征。医者望色切脉而知之,不如其自言之为尤真也。(周文建注:是的,有时患者的自我感觉更准确,故四诊不可偏废)惟病明明为医者言之,则医者正可因其言,而知其病之所在以治之。乃不以病患自知之真,对症施治,反执己之偏见,强制病患,未有不误人者。
如《伤寒论》中云∶能食者为中风,不能食者为中寒。则伤寒内中风之症,未尝禁其食也。乃医者见为伤寒之症,断不许食。凡属感证,皆不许其食。甚有病已半愈,胃虚求食,而亦禁之,以至因饿而死者。又《伤寒论》云∶欲饮水者,稍稍与之。盖实火烦渴,得水则解,未尝禁冷水也。乃医家凡遇欲冷冻饮料之人,一概禁止。并有伏暑之病,得西瓜而即愈者。病患哀求欲食,亦断绝不与,至烦渴而死。如此之类,不可枚举。(周文建注:此等荒唐之做法所据何理?饮食正常乃患者之吉兆,为何要禁食?)
盖病者之性情气体,有能受温热者,有能受寒凉者;有不受补者,有不禁攻者,各有不同。乃必强而从我意见,况医者之意见,亦各人不同,于是治病之法,无一中肯者矣。《内经》云∶临病患问所便。盖病患之所便,即病情真实之所在。(周文建注:是也)如身大热,而反欲热饮,则假热而真寒也;身寒战,而反欲寒饮,是假寒而真热也。以此类推,百不失一。而世之医者,偏欲与病患相背,何也?
惟病患有所嗜好,而与病相害者,则医者宜开导之。如其人本喜酸,或得嗽症,则酸宜忌;如病患本喜酒,得湿病,则酒宜忌之类。此则不可纵欲以益其疾。若与病证无碍,病患之所喜,则从病患之便,即所以治其病也。此《内经》辨证之精义也。
15、治病不必顾忌论
凡病患或体虚而患实邪,或旧有他病与新病相反,或一人兼患二病,其因又相反,或内外上下各有所病,医者踌躇束手,不敢下药,此乃不知古人制方之道者也。古人用药,惟病是求。药所以制病,有一病,则有一药以制之。其人有是病,则其药专至于病所而驱其邪,决不反至无病之处,以为祸也。(周文建注:有病者,病受之)若留其病不使去,虽强壮之人,迁延日久,亦必精神耗竭而死,此理甚易明也。如怯弱之人,本无攻伐之理。若或伤寒而邪入阳明,则仍用硝黄下药,邪去而精气自复。(周文建注:邪实之人,祛邪即所以补正也;正虚之人,补正即所以祛邪也,大虚之人,必先扶正气,甚至有所谓“但扶其正,听邪自去”。)如或怀妊之妇,忽患瘕,必用桃仁、大黄以下其瘕,瘀去则胎自安。或老年及久病之人,或宜发散,或宜攻伐,皆不可因其血气之衰,而兼用补益。(周文建注:攻补兼施,祛邪同时适当扶正,未尝不可也,只是要注意比例)如伤寒之后,食复、女劳复,仲景皆治其食,清其火,并不因病后而用温补。惟视病之所在而攻之,中病即止,不复有所顾虑,故天下无束手之病。惟不能中病,或偏或误,或太过,则不病之处亦伤,而人危矣。俗所谓有病病当之。此历古相传之法也。故医者当疑难之际,多所顾忌,不敢对症用药者,皆视病不明,辨证不的,审方不真,不知古圣之精义者也。
16、病深非浅药能治论
天下有治法不误,而始终无效者。此乃病气深痼,非泛然之方药所能愈也。凡病在皮毛荣卫之间,即使病势极重,而所感之位甚浅,邪气易出。至于脏腑筋骨之痼疾,如劳怯、痞隔,风痹痿厥之类,其感非一日,其邪在脏腑筋骨,如油之入面,与正气相并。病家不知,屡易医家,医者见其不效,杂药乱投,病日深而元气日败,遂至不救。不知此病,非一二寻常之方所能愈也。今之集方书者,如风痹大症之类,前录古方数首,后附以通治之方数首,如此而已。此等治法,岂有愈期?必当遍考此病之种类,与夫致病之根源,及变迁之情状,并询其历来服药之误否。然后广求古今以来治此症之方,选择其风上种种治法次第施之;又时时消息其效否,而神明变通之,则痼疾或有可愈之理。若徒执数首通治之方,屡试不效,其计遂穷,未有不误者也。故治大症,必学问深博,心思精敏,又专心久治,乃能奏效。世又有极重极久之病,诸药罔效,忽服极轻淡之方而愈,此乃其病本有专治之方,从前皆系误治。忽遇对症之药,自然应手而痊也。(周文建注:哦?)
17、愈病有日期论
治病之法,自当欲其速愈。世之论者,皆以为治早而药中病,则愈速,治缓而药不中病,则愈迟;此常民。然亦有不论治之迟早,而愈期有一定者。《内经》脏气法时论云∶夫邪气之客于身也,以胜相加,至其所生而愈,至其所不胜而甚;至其所生而持,自得其位而起。其他言病愈之期不一。
《伤寒论》云∶发于阳者,七日愈;发于阴者,六日愈。又云∶风家表解而不了了者,十二日愈。此皆宜静养调摄以待之,不可乱投药石。若以其不愈,或多方以取效,或更用重剂以希功,即使不误,药力胜而元气反伤。更或有不对症之药,不惟无益,反有大害,此所宜知也。况本源之病,必待其精神渐复。精岂有骤长之理?至于外科,则起发成脓,生肌收口,亦如痘症,有一定之日期。治之而误,固有迁延生变者。若欲强之有速效,则如揠苗助长,其害有不可胜言者。乃病家、医家,皆不知之。医者投药不效,自疑为未当;又以别方试之,不知前方实无所害,特时未至耳。乃反误试诸药,愈换而病愈重。病家以医者久而不效,更换他医。他医遍阅前方,知其不效,亦复更换他药,愈治愈远。由是断断不死之病,亦不救矣。此皆由不知病愈有日期之故也。夫病家不足责,为医者岂可不知,而轻以人尝试乎?若医者审知之,而病家必责我以近效,则当明告之故,决定所愈之期。倘或不信,必欲医者另立良方,则以和平轻淡之药,姑以应病者之求,待其自愈。如更不信,则力辞之,断不可徇人情而至于人如此。则病家一时或反怨谤,以后其言果验,则亦知我识高而品崇矣。(周文建注:医者良苦用心孰人可知?)
18、治人必考其验否论
天下之事,惟以口舌争,而无从考其信否者,则是非难定。若夫医则有效验之可征,知之最易。而为医者,自审其工拙亦最易。然而世之择医者与为医者,皆愦愦而莫之辨,何也?
古人用药,苟非宿病痼疾,其效甚速。《内经》云∶一剂知,二剂已。又云∶复杯而卧(周文建注:覆杯而愈)。《伤寒论》云∶一服愈者,不必尽剂。可见古人审病精而用药当,未有不一二剂而效者。故治病之法,必宜先立医案,指为何病,所本何方,方中用某药专治某症,其论说本之何书。服此药后,于何时减去所患之何病;倘或不验,必求所以不验之故,而更思必效之法。或所期之效不应,反有他效,必求其所以致他效之故;又或反增他症,或病反重,则必求所以致害之故。而自痛惩焉。更复博考医书,期于必愈而止。若其病本不能速效,或其病只可小效,或竟不可治,亦必预立医案,明着其说,然后立方,不得冒昧施治。如此自考,自然有过必知,加以渚心好学,其道日进矣。
今之医者,事事反此,惟记方数首,择时药数种,不论何病何证,总以此塞责,偶尔得效,自以为功;其或无效,或至于死,亦诿于病势之常,病家亦相循为固然,全不一怪。间有病家于未服药之前,问医者服此药之后,效验若何,医者答云∶且看服后何如,岂有预期之理?病家亦唯唯自以为失言,何其愚也!若医者能以此法自考,必成良医;病家以此法考医者,必不为庸医之所误,两有所益也。
19、防微论
病之始生,浅则易治,久而深入,则难治。《内经》云∶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夫病已成而药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兵,不亦晚乎!《伤寒论》序云∶时气不和,何发早言,寻其邪由,及在腠理,以时治之,罕有不愈?患人忍之,数日乃说,邪气入脏,则难可制。昔扁鹊见齐桓公,云病在腠理,三见之后,则已入脏,不可治疗而逃矣。历圣相传,如同一辙。
盖病之始入,风寒既浅,气血脏腑未伤,自然治之甚易;至于邪气深入,则邪气与正气相乱,欲攻邪则碍正;欲扶正则助邪,即使邪渐去,而正气已不支矣。若夫得病之后,更或劳动感风,伤气伤食,谓之病后加病,尤极危殆。所以人之患病,在客馆道途得者,往往难治。非所得之平凡独重也,乃既病之后,不能如在家之安适,而及早治之;又复劳动感冒,致病深入而难治也。
故凡人少有不适,必当实时调治,断不可忽为小病,以致渐深;更不可勉强支持,使病更增,以贻无穷之害。此则凡人所当深省,而医者亦必询明其得病之故,更加意体察也。
20、知病必先知症论
凡一病必有数症。有病同症异者,有症同病异者;有症与病相因者,有症与病不相因者。盖合之则曰病,分之则曰症。古方以一药治一症,合数症而成病,即合数药而成方。其中亦有以一药治几症者,有合几药而治一症者,又有同此一症,因不同用药亦异,变化无穷。其浅近易知者,吐逆用黄连、半夏;不寐用枣仁、茯神之类,人皆知之。至于零杂之症,如《内经》所载,喘满噫语,吞欠嚏呕,笑泣目瞑,嗌干,心悬善恐,涎下涕出,啮唇啮舌,善忘善怒,喜握多梦,呕酸魄汗等症,不可胜计。或由司天运气,或由脏腑生克,或由邪气传变,《内经》言之最详。后之医者,病之总名亦不能知,安能于一病之中,辨明众症之渊源?即使病者身受其苦,备细言之,而彼实茫然,不知古人以何药为治,仍以泛常不切之品应命,并有用相反之药,以益其疾者。此病者之所以无门可告也。学医者,当熟读《内经》,每症究其缘由,详其情状,辨其异同,审其真伪,然后遍考方书本草,详求古人治法。一遇其症,应手辄愈。不知者以为神奇,其实古圣皆有成法也。
21、补药可通融论
古人病愈之后,即令食五谷以养之,则元气自复,无所谓补药也。神农、仲景之书,岂有补哉?(周文建注:此处疑缺句)遂开后世补养服食之法。以后医家,凡属体虚病后之人,必立补方,以为调理善后之计。若富贵之人,则必常服补药,以供劳心纵欲之资;而医家必百计取媚,以顺其意。其药专取贵重辛热为主,无非参、术、地黄、桂、附、鹿茸之类,托名秘方异传。其气体合宜者,一时取效;久之必得风痹阴痼等疾,隐受其害,虽死不悔。此等害人之说。固不足论。至体虚病后补药之方,自当因人而施,视脏腑之所偏而损益之。其药亦不外阴阳气血,择和平之药灵敏十种,相为出入,不必如治病之法,一味不可移易也。故立方只问其阴阳脏腑,何者专重而已。况膏丸合就,必经月经时而后服完。若必每日视脉察色,而后服药,则必须一日换一丸方矣。故凡服补药,皆可通融者也。其有神其说,过为艰难慎重,取贵僻之药以可以却病长生者,非其人本愚昧,即欲以之欺人耳!(周文建注:作者向来严谨,此段对于寻常调补之药方倒是比较宽容)
22、轻药愈病论
古谚有∶“不服药为中医”之说,自宋以前已有之。盖因医道失传,治人多误,病者又不能辨医之高下,故不服药;虽不能愈病,亦不至为药所杀。况病苟非死症,外感渐退,内伤渐复,亦能自愈,故云中医。此过于小心之法也。而我以为病之在人,有不治自愈者,有不治难愈者,有不治竟不愈而死者。其自愈之徉,诚不必服药;若难愈及不愈之疾,固当服药。乃不能知医之高下,药之当否,不敢以身尝试,则莫若择平易轻浅,有益无损之方,以备酌用。小误亦无害,对病有奇功,此则不止于中医矣。
如偶感风寒,则用葱白苏叶汤,取微汗。偶伤饮食,则用山楂、麦芽等汤消食。偶感暑气,则用六一散、广藿汤清暑。偶伤风热,则用灯心竹叶汤清火。偶患腹泻,则用陈茶佛手汤和肠胃。如此之类,不一而足。即使少误,必无大害。
又有其药似平常,而竟有大误者,不可不知。如腹痛呕逆之症,寒亦有之,热亦有之,暑气触秽亦有之。或见此症,而饮以生姜汤,如果属寒,不散寒而用生姜热性之药,至寒气相斗,已非正治,然犹有得效之理。其余三症,饮之必危。曾见有人中暑,而服浓姜汤一碗,覆杯即死。(周文建注:哦?药之反误,后果如此严重!即使寻常姜汤,亦能致人死命,可不慎哉?)若服紫苏汤,寒即立散,暑热亦无害。盖紫苏性发散,不拘何症,皆能散也。(周文建注:哦,则紫苏诚然风寒良药也)故虽极浅之药,而亦有深义存焉。此又所宜慎也。凡人偶有小疾,能择药性之最轻淡淡者,随症饮之,则服药而无服药之误,不服药而有服药之功,亦养生者所当深考也。
23、腹内痈论
古之医者,无分内外,又学有根柢,故能无病不识。(周文建注:且亦无病不治)后世内外科既分,则显然为内证者,内科治之;显然为外证者,外科治之。其有病在腹中,内外未显然者,则各执一说,各拟一方,历试诸药,皆无效验。轻者变重,重者即殒矣。
此等证,不特外科当知之,即内科亦不可不辨明真确。知非己责,即勿施治,毋至临危束手,而后委他人也。腹内之痈有数证;有肺痈,有肝痈,有胃脘痈,有小肠痈,有大肠痈,有膀胱痈。(周文建注:痈者,即今所谓内脏肿块也)惟肺痈咳吐腥痰,人犹易辨。余者或以为痞结,或以为瘀血,或以为寒痰,或以为食积,医药杂投,及至成脓,治已无及。(周文建注:然而肠胃之痈,确实可按痰血之积气之痞结来治,不过需兼顾清热解毒)并有不及成脓而死者,病者、医者,始终不知何以致死,比比然也。
今先辨明痞结瘀血,寒痰食积之状。凡痞结瘀血,必有所因,且由渐而成;寒痰则痛止无定,又必另现痰症;食积则必有受伤之日,且三五日后,大便通即散。惟外症则痛有常所,而迁延益甚。《金匮》云∶诸脉浮数,理当发热,而反淅淅恶寒,若有痛处,当发其痈。以手按肿上热者,有脓;不热者,无脓。此数句乃内痈真谛也。(周文建注:哦?)
又云∶肠痈之为病,身甲错,腹皮急,按之濡,如肿状,腹无积聚,身无热是也。若肝痈,则胁内隐隐痛,日久亦吐脓血。小肠痈,与大肠相似,而位略高。膀胱痈,则痛在少腹之下,近毛际,着皮即痛,小便亦艰而痛。胃脘痈,则有虚实二种,其实者易消;若成脓,必大吐脓血而愈。惟虚症则多不治,先胃中痛胀,久而心下渐高,其坚如石,或有寒热,饮食不进,按之成痛,形体枯瘦,此乃思虑伤脾之症,不待痈成即死。(周文建注:我所经治之刘老汉即属此类,心下渐高,其坚如石,饮食不进,形体枯瘦。我亦知其属虚,故初次扶正祛邪,邪尽后则纯用补法)故凡腹中有一定痛处,恶寒倦卧,不能食者,皆当审察,防成内痈。甚毋因循求治于不明之人,以至久而脓溃,自伤其生也。
24、围药论
外科之法,最重外治,而外治之中,尤当围药。凡毒之所最得,散大而顶不高。盖人之一身,岂能无七情六欲之伏火,风寒暑湿之留邪,食饮痰涎之积毒?身无所病,皆散处退藏,气血一聚而成痈肿,则诸邪四面皆会。惟围药能截之,使不并合,则周身之火毒不至矣。其已聚之毒,不能透出皮肤,势必四布为害,惟围药能束之使不散漫,则气聚而外泄矣。如此,则形小顶高,易脓易溃矣。
故外治中之围药,较之他药为特重,不但初起为然,即成脓收口,始终赖之,一日不可缺。若世医之围药,不过三黄散之类,每试不效,所以皆云围药无用。如有既破之后,而仍用围药者,则群然笑之。故极轻之毒往往至于散越,而不可收拾者,皆不用围药之故也。至于围药之方,亦甚广博,大段以消痰拔毒、束肌收火为主,而寒热攻提、和平猛厉,则当随症去取。世人不深求至理,而反轻议围药之非,安望其术之能工也?
卷 四 下、书 论(附∶科)
1、《难经》论
《难经》,非经也。以经文之难解者,设为问难以明之,故曰《难经》。言以经文以难而释之也。是书之旨,盖欲推本经旨,发挥至道,剖晰疑义,垂示后学,真读《内经》之津梁也。但其中亦有未尽善者,其问答之词,有即引经文以释之者。(周文建注:即今所谓循环论证,乃无效之证法)经文本目明显,引之或反遗其要,以至经语反晦,或则无所发明,或则与两经相背,或则以此误彼,此其所短也。(周文建注:两经指素问、灵枢)
内中有自出机杼,发挥妙道,未尝见于《内经》,而实能显《内经》之奥义,补《内经》之所未发。此盖别有师承,足与《内经》并垂千古。不知创自越人乎?抑上古亦有此书,而越人引以为证乎?自隋唐以来,其书盛着尊崇之者固多,而无能驳正之者。盖业医之辈,读《难经》而识其大义,已为医道中杰出之流,安能更深考《内经》,求其异同得失乎?古今流传之载籍,凡有舛误,后人无敢议者,比比然也,独《难经》乎哉?余详余所着《难经经释》中。
2、《伤寒论》论
仲景《伤寒论》,编次者不下数十家,因致聚讼纷纭。此皆不知仲景作书之旨故也。观《伤寒》序言所述,乃为庸医误治而设。所以正治之法,一经不过三四条,余皆救误之法,故其文亦变动不居。读《伤寒论》者,知此书皆设想悬拟之书,则无往不得其义矣。
今人必改叔和之次序,或以此条在前,或以此条在后;或以此症因彼症而生;或以此经因彼经而变,互相诟厉。孰知病变万端,传经无定,古人因病以施方,无编方以待病。其原本次序,既已散亡,庶几叔和所定为可信,何则?叔和《序例》云∶今搜采仲景旧论,录其症候、诊脉、声色,对病症凡有神验者,拟防世急。则此书乃叔和所搜集,而世人辄加辨驳,以为原本不如此,抑思苟无叔和,安有此书?且诸人所编,果能合仲景原文否耶?夫六经现症,有异有同,后人见阳经一症,杂于阴经之中,以为宜改入阳经之内,不知阴经亦有此症也。人各是其私,反致古人圆机活法,泯没不可闻矣。凡读书能得书中之精义要诀,历历分明,则任其颠倒错乱,而我心自能剌会贯通,否则徒以古羽纷更互异,愈改愈晦矣!
3、《金匮》论
《金匮要略》乃仲景治杂病之书也。其中缺略处颇多,而上古圣人,以汤液治病之法,惟赖此书之存,乃方书之祖也。其论病皆本于《内经》,而神明变化之。其用药悉本于《神农本草》,而融会贯通之。其方则皆上古圣人历代相传之经方,仲景间有随症加减之法。其脉法亦皆《内经》及历代相传之真诀。其治病无不精切周到,无一毫游移参错之处,实能洞见本源,审察毫末。故所投必效,如桴鼓之相应,真乃医方之经也!惜其所载诸病,未能全备,未知有残缺与否?然诸大症之纲领,亦已粗备,后之学人,以其为经而参考推展之,已思过半矣。自此以后之书,皆非古圣相传之真诀,仅自成一家,不可与《金匮》并列也。(周文建注:哦?金匮在医学史上的地位这么高?)
4、《脉经》论
王叔和著《脉经》,分门别类,条分缕晰,其原亦本《内经》,而汉以后之说,一无所遗。其中旨趣,亦不能划一,使人有所执持。然其汇簇言,使后世有所考见,亦不可少之作也。
愚按∶脉之为道,不过验其血气之盛衰,寒热和邪气之流,在何经何脏,与所现之症,参观互考,以究其生克顺逆之理,而后吉凶可凭。所以《内经》、《难经》及仲景之论脉,其立论反若甚疏,而应验如神。(周文建注:此论有理!深表赞同。我在实践中也只是注意三部九侯虚实寒热,并不机械针对《脉经》所列之二十七种脉象。脉象乃整体大象,仅作为参考之一,需结合其它三者全面诊断。)
若执《脉经》之说,以为某病当见某脉,某脉当得某病,虽《内经》亦间有之,不如是之拘泥繁琐也。试而不验,于是或咎脉之不准,或咎病之非真,或咎方药之不对症,而不知皆非也。盖病有与脉相合者,有与脉不相合者,兼有与脉相反者。同一脉也,见于此症为宜,见于彼症为不宜。同一症也,见某脉为宜,见某脉为不宜。一病可见数十脉,一脉可现数百症,变动不拘。若泥定一说,则从脉而症不合,从症而脉又不合,反令人彷徨,无所适从。(周文建注:是啊!言之有理)
所以古今论脉之家,彼此互异,是非各别。人持一论,得失相半,总由不知变通之精义,所以愈密而愈疏也。读《脉经》者,知古医谈脉之详密如此,因以考其异同,辨其得失,审其真伪,穷其变通,则自有心得。若欲泥脉以治病,必至全无把握(周文建注:此论甚是!脉象贵在知其大象,且脉象常有复合,并非单一对应。若拘泥于脉经所列,反无所适从)。学人必当先参于《内经》、《难经》及仲景之说而贯通之,则胸中先有定见,后人之论,皆足以广我之见闻,而识力愈真。此读《脉经》之法也。
5、《千金方》《外台》论
仲景之学,至唐而一变。仲景之治病,其论脏腑经络,病情传变,悉本《内经》。而其所用之方,皆古圣相传之经方,并非私心自造,间有加减,必有所本。其分两轻重,皆有法度。其药悉本于《神农本草》,无一味游移假借之处。非此方不能治此病,非此药不能成此方,精微深妙,不可思议。药味不过五六品,而功用无不周。此乃天地之化机,圣人之妙用与天地同。不朽者也。
《千金方》则不然,其所论病,未尝不根据《内经》,而不无杂以后世臆度之说。其所用方,亦皆采择古方,不无兼取后世偏杂之法。其所用药,未必全本于《神农》,兼取杂方单方,及通治之品。故有一病而立数方,亦有一方而治数病。其药品有多至数十味者,其中对症者固多,不对症者亦不少,故治病亦有效有不效。大抵所重,专在于药,而古圣制方之法不传矣。此医道之一大变也。然其用药之奇,用意之巧,亦自成一家,有不可磨灭之处。
至唐·王焘所集《外台》一书,则纂集自汉以来诸方,汇萃成书,而历代之方,于焉大备。但其人本非专家之学,故无所审择,以为指归,乃医方之类书也。然唐以前之方,赖此书以存,其功亦不可泯。但读之者,苟胸中无成竹,则众说纷纭,群方淆杂,反茫然失其所据。故读《千金》《外台》者,必精通于《内经》、仲景、本草等书,胸中先有成见,而后取其长而舍其短,则可资我博深之益。否则反乱人意,而无所适从。
嗟乎!《千金》、《外台》且然,况后世偏驳杂乱之书,能不惑人之心志哉?等而下之,更有无稽杜撰之邪书,尤不足道矣。(周文建注:《外台》,即《外台秘要》。)
6、《活人书》论
宋人之书,能发明《伤寒论》,使人所执持而易晓,大有功于仲景者,《活人书》为第一。
盖《伤寒论》不过随举六经所现之症以施治,有一症而六经皆现者,并有一症而治法迥别者,则读者茫无把握矣。
此书以经络病因,传为疑似,条分缕析,而后附以诸方治法,使人一览了然,岂非后学之津梁乎?其书独出机杼,又能全本经文,无一点混入己意,岂非好学深思,述而不作,足以继往开来者乎?后世之述《伤寒论》者,唐宋以来,已有将经文删改移易,不明不贯。至近代前《条辨》、《尚论编》等书,(周文建注:吴鞠通《温病条辨》,喻嘉言《尚论篇》)又复倒颠错乱,各逞意见,互相辨驳,总由分症不清,欲其强合,所以日就支离。若能参究此书,则任病情之错综反复,而治法乃归一定,何必聚讼纷纭,致古人之书,愈讲而愈晦也。
7、《太素脉》论
诊脉以之治病,其血气之盛衰,及风寒暑湿之中人,可验而知也。乃相传有《太素脉》之说,以候人之寿夭穷通,智愚善恶,纤悉皆备。夫脉乃气血之见端,其长而浓者,为寿之征。其短小而薄弱者,为夭之征。清而有神,为智之征。浊而无神,为愚之征。理或宜然。若善恶已不可知,穷通则与脉何与?
然或得寿之脉,而其人或不谨于风寒劳倦,患病而死;得夭之脉,而其人爱护调摄,得以永年。又有血气甚清,而神志昏浊者;形质甚浊,而神志清明者。即寿夭智愚,亦不能皆验,况其他乎?
又书中更神其说,以为能知某年得某官,某年得财若干,父母何人,子孙何若,则更荒唐矣!天下或有习此术而言多验者,此必别有他术,以推测而幸中,借此以神其说耳。若尽于脉见之,断断无是理也。(周文建注:是啊!脉只察身体气血疾病,岂能知福祸穷通善恶哉?)
8、妇科论
妇人之疾,与男子无异,惟经期胎产之病不同,并多癓瘕之疾。其所以多癓瘕之故,亦以经带胎产之血,易于凝滞,故较之男子为多。故古人名妇科谓之带下,医以其病总属于带下也。
主治妇人,必先明冲任之脉。冲脉起于气街,(在毛际两旁。)并少阴之经挟脐上行,至胸中而散。任脉起于中极之下,(脐下四寸。)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又云;冲任脉皆起于胞中,上循背里,为经脉之海。此皆血之所从生,而胎之所由系。明于冲任之故,则本原洞悉,而后其所生之病,千条万绪,以可知其所从起。更参合古人所用之方,而神明变化之,则每症必有传受,不概治以男子泛用之药,自能所治辄效矣。
至于如俗相传之邪,如胎前宜凉,产后宜温等论。夫胎前宜凉,理或有之。若产后宜温,则脱血之后,阴气大伤,孤阳独炽;又瘀血未清,结为蕴热,乃反用姜桂等药,我见时医以此杀人无数。观仲景先生于产后之疾,以石膏、白薇、竹茹等药治之,无不神效。
或云∶产后瘀血,得寒则凝,得热则行。此大谬也!凡瘀血凝结,因热而凝者,得寒降而解;因寒而凝者,得热降而解。如桃仁承气汤,非寒散而何?未闻此汤能凝血也。盖产后瘀血,热结为多。热瘀成块,更益以热,则炼成干血,永无解散之日。其重者阴涸而即死,轻者成坚反宗后人之邪说,皆足以害人。诸科皆然,不独妇科也。(周文建注:热则结,寒则凝,虽然同样表现为血之留而不行,然而结与凝原因机制不同,故治法用药也不同)
9、痘科论
今天之医法失传者,莫如痘疹。痘之源,藏于脏腑骨脉,而发于天时。所谓本于脏腑骨脉者,凡人受生之初,阴阳二气,交感成形。其始因火而动,则必有渣滓未融之处,伏于脏腑骨脉之中,此痘之本源也。
然外无感召,则伏而不出,及天地寒暑阴阳之气,乖戾日积,与人身之脏腑气血相违,则其毒随之而越,此发于天时者也。而天时有五运六气之殊,标本胜复之异。气体既禀受不同,感发又随时各别,则治法必能通乎造化之理,而补救之。此至精至微之术也,奈何以寒凉伐之,毒药劫之哉?
夫痘之源,不外乎火,固也。然《内经》云∶火郁则发之。其遇天时炎热,火甚易发者,清解固宜。若冬春之际,气为寒束,则不起发;发而精血不充,则无浆。浆而精血不继,即不靥(周文建注:靥,结痂也)。则温散提托补养之法,缺一不可,岂得概用寒凉?至其用蚯蚓、桑虫、生蝎等毒药,为祸尤烈。夫以毒攻毒者,谓毒瓦斯内陷,一时不能托出,则借其力以透发之。此绵危笃之症,千百中不得一者,乃视为常用之药,则无毒者,反益其毒矣。病家因其能知死期,故死而不怨。孰知服彼之药,无有不死,非其识见之高,乃其用药之灵也。
故知生死,全赖气血。当清火解毒者,则清火解毒;当培养气血者,则温托滋润百不失一矣。
呜呼!廖说流传,起于明季,至今尤甚。惟以寒药数品,按日定方,不效则继以毒药,如此而已。夫以至变至微之病,而立至定至粗之法,于是群以为痘科最易,不知杀人亦最多也。
附∶种痘说
种痘之法,此仙传也。有九善焉∶
凡物欲其聚,惟痘不欲其聚,痘未出而强之出,则毒不聚,一也。凡物欲其多,痘欲其少,强之出必少,二也。凡物欲其大,痘欲其小,强之出必小,三也。不感时痘之戾气,四也。择天地温和之日,五也。择小儿无他病之时,六也。其痘苗皆取种出无毒之善种,七也。凡痘必浆成十分而后毒不陷,种痘之浆五分以上即无害,八也。凡痘必十二朝成靥,并有延至一月者,种痘则九朝已回,九也。其有种而死者,深用悔恨。不知种而死者,则自出断无不死之理,不必悔也。至于种出危险之痘,或生痘毒,此则医家不能用药之故。种痘之人更能略知治痘之法,则尤为十全矣。(周文建注:古人即知免疫接种的道理)
10、幼科论
幼科古谓之哑科,以其不能言,而不知病之所在也。此特其一端耳。幼科之病,如变蒸胎惊之类,与成人异者,不可胜举。非若妇人之与男子异者,只经产数端耳。古人所以另立专科,其说精详明备。自初生以至成童,其病名不帝以百计。其治法立方,种种各别。又妇人之与男子病相同者,治亦相同。若小儿与之成人,即病相同者,治亦迥异。如伤食之症,反有用巴豆、硼砂。其余诸症,多用金石峻厉之药,特分两极少耳。(周文建注:哦?)此古人真传也!后世不敢用,而以草木和平之药治之,往往迁延而死。此医者失传之故。至于调摄之法,病家能知之者,千不得一。
盖小儿纯阳之体,最宜清凉,今人非太暖,即太饱。而其尤害者,则在于有病之后,而数与之乳。乳之为物,得热则坚韧如棉絮。况儿有病则食乳甚稀,乳久不食,则愈弃满,一与之吮,则迅疾涌出,较平日之下咽更多。前乳未消,新乳复充,填积胃口,化为顽痰,痰火相结,诸脉皆闭而死矣。譬如常人平日食饭几何,当病危之时,其食与平时不减,安有不死者哉?然嘱病家云∶乳不可食。则群相诟曰∶乳犹水也,食之何害?况儿虚如此,全赖乳养,若复禁乳,则饿死矣。不但不肯信,反将医者诟骂。其余之不当食而食,与当食而反不与之食,种种失宜,不可枚举。医者岂能坐守之,使事事合节耶?况明理之医,能知调养之法者,亦百不得一。故小儿之所以难治者,非尽不能言之故也。
11、疡科论
疡科之法,全在外治,其手法必有传授。凡辨形察色,以知吉凶;及先后施治,皆有成法。必读书临证,二者皆到,然后无误。其升降围点,去腐生肌,呼脓止血,膏涂洗熨等方,皆必纯正和平复,屡试屡验者,乃能应手而愈。至于内服之方,护心托毒,化脓长肉,亦有真传,非寻常经方所能奏效也。惟煎方则必视其人之强弱阴阳,而为加减,此则必通于内科之理,全在学问根柢。然又与内科不同。盖煎方之道相同,而其药则有某毒主某药,某证主某方,非此不效,亦另有传授焉。
故外科总以传授为主,徒恃学问之宏博无益也。(周文建注:哦?)有传授,则较之内科为尤易。惟外科而兼内科之症,或其人本有宿疾,或患外症之时,复感他气,或因外症重极,内伤脏腑,则不得不兼内科之法治之。此必平日讲于内科之道而通其理,然后能两全而无失。若不能治其内症,则并外症亦不可救,此则全在学问深博矣。若为外科者不能兼,则当另请名理内科,为之定方。而为外科者,参议于其间,使其药与外症无害,而后斟酌施治,则庶几两有所益。(周文建注:内科外科会诊)
若其所现内症,本因外症而生,如痛极而昏晕,脓欲成而生寒热,毒内陷而胀满,此则内症皆由外症而生,只治其外症,而内症已愈,此必商之内科也。但其道甚微,其方甚众,亦非浅学人,所能知也。故外科之道,浅言之,则惟记煎方数首,合膏围药几料,已可以自名一家;若深言之,则经络脏腑,气血骨脉之理,及奇病怪疾,千态万状,无不尽识。其方亦无病不全;其珍奇贵重难得之药,亦无所不备。虽遇极奇极险之症,亦了然无疑。此则较之内科为更难。故外科之等级,高下悬殊,而人之能识其高下者,亦不易也。
12、祝由科论
祝由之法,《内经》贼风篇,岐伯曰∶先巫知百病之胜,先知其病所从生者,可祝由而已也。又移精变气论,岐伯云∶古恬淡世,邪不能深入,故可移精祝由而已。今人虚邪贼风,内着五脏骨髓,外伤空窍肌肤,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故祝由不能已也。
由此观之,则祝由之法,亦不过因其病情之所由,而宣意志气,以释疑而解惑。此亦必病之轻者,或有感应之理。若果病机沉重,亦不能有效也。古法今已不传,近所传符咒之术,间有小效;而病之大者,全不见功。盖岐伯之时已然,况后世哉?存而不论可也。
13、兽医论
禽兽之病,由于七情者少,由于风寒饮食者多,故治法较之人为尤易。夫禽兽之脏腑经络,虽与人殊,其受天地之血气,不甚相远,故其用药亦与人大略相同。(周文建注:哦?我认为禽兽之经络布局走向功能,皆应与人类相同或相近)但其气粗血浊,其所饮食,非人之饮食,则药亦当别有主治,不得尽以治人者治之矣。
如牛马之食,则当用消草之药;犬豕之食,则当用消糠豆之药是也。又有专属之品,如猫宜乌药,马宜黄药之类。而其病亦一兽有一兽独患之病,此则另有专方主治。余则与人大段相同。但必剂大而力浓之方,取效为易。(周文建注:哦,给禽兽用药,倒是可以大胆下重剂)其中又有天运时气之不同,变化多端,亦必随证加减。此理亦广博深奥,与治人之术,不相上下。今则医人之医尚绝传,况兽医乎?
14、四大家论
医道之晦久矣。明人有四大家之说,指张仲景、刘河间、李东垣、朱丹溪四人,谓为千古医宗。此真无知妄谈也。夫仲景先生,乃千古集大成之圣人,犹儒之孔子。河间、东垣,乃一偏之家。丹溪不过斟酌诸家之言,而调停去取,以开学人便易之门。此乃世俗之所谓名医也。三子之于仲景,未能望见万一,乃跻而与之并称,岂非绝倒?如扁鹊、仓公、王叔和、孙思邈辈,则实有师承,各操绝技,然亦仅成一家之言,如儒家汉唐诸子之流,亦断断不可与之并列,况三人哉?(周文建注:世所谓金元四大家,刘完素-刘河间,其主火热说,张从正-张子和,其主攻邪说,李昊-李东垣,其主脾胃说,朱震亨-朱丹溪,其主养阴说。故读四大家之书,只能取其某一方面的经验)
至三人之高下,刘则专崇《内经》,而实不能得其精义;朱则平易浅近,未睹本原;至于东垣执专理脾胃之说,纯用升提香燥,意见偏而方法乱,贻误后人,与仲景正相反。后世颇宗其说,皆由世人之于医理全未梦见,所以为所惑也。更可骇者,以仲景有《伤寒论》一书,则以为专明伤寒,《金匮要略》则以为不可根据以治病,其说荒唐更甚。
吾非故欲轻三子也。盖此说行则天下惟知三子之绪余,而不深求仲景之学,则仲景延续先圣之法,从此日衰。而天下万世,夭扎载途,其害不少,故当亟正之也。
15、医家论
医之高下不齐,此不可勉强者也。然果能智竭谋虑,小心谨慎,犹不欺人。更加以诈伪万端害不可穷矣。或立奇方以取异;或用僻药以惑众;或用参茸补热之药,以媚富贵之人;或假托仙佛之方,以欺愚鲁之辈;或立高谈怪论,惊世盗名;或造假经伪说,瞒人骇俗;或明知此病易晓伪说彼病以示奇。如冬月伤寒,强加香薷于伤寒方内而愈,以为此暑病也,不知香薷乃其惑人之法也。如本系热症,强加干姜于凉药之内而愈,以为此真寒也,不知彼之干姜,乃泡过百次而无味者也。于外科则多用现成之药,尤不可辨,其立心尤险。先使其疮极大,令人惊惶而后治之,并有能发不能收,以至毙者。
又有偶得一方,或五灰膏、三品一条枪之灰,罔顾人之极痛,一概用之,哀号欲死,全无怜悯之心。此等之人,不过欲欺人图利,即使能知一二,亦为私欲所汨没,安能奏功?
故医者能正其心术,虽学不足,犹不至于害人。况果能虚心笃学,则学日进;学日进,则每治必愈,而声名日起,自然求之者众,而利亦随之。若专于求利,则名利必两失,医者何苦舍此而蹈彼也?
16、医学渊源论
医学之最古者《内经》,则医之祖乃岐黄也。然《本草》起于神农,则又在黄帝之前矣。可知医之起,起于药也。至黄帝则讲夫经络脏腑之原,内伤外感之异,与夫君臣佐使,大小奇偶之制,神明夫用药之理。医学从此大备。然其书讲人身脏腑之形,七情六淫之感,与针灸杂法为多,而制方尚少。至伊芳有汤液治病之法,然亦得之传闻,无成书可考。至刻苦鹊、仓公,而汤药之用渐广。
张仲景先生出,而杂病伤寒,专以方药为治,遂为千古用方之祖。而其方,亦俱原本神农、黄帝之精义,皆从相传之方,仲景不过集其成耳。自是之后,医者以方药为重,其于天地阴阳,经络脏腑之道,及针灸杂术,往往不甚考求。而治病之法,从此一变。
唐宋以后,相寻弥甚,至元之刘河间、张洁古等出,未尝不重《内经》之学,凡论病必先叙经,而后采取诸家之说,继乃附以治法,似为得旨。然其人皆非通儒,不能深通经义,而于仲景制方之义,又不能深考其源,故其说非影响即支杂,各任其偏,而不归于中道。(周文建注:医乃中道也,高者下之,沉者举之,郁者开之,散者收之,使之归于中和平衡)其尤偏驳者,李东垣为甚,惟以温燥脾胃为主,其方亦毫无法度。因当时无真实之学,盗窃虚名,故其教至今不绝。至明之薛立斋,尤浮泛荒谬,犹圣贤之学,变而为腐烂时文,何尝不曰我明经学古者也。然以施之治天下,果能如唐虞三代者乎?既不知神农、黄帝之精义,则药性及脏腑经络之源不明也,又不知仲景制方之法度,则病变及施治之法不审也。惟曰:某病则用某方,如不效,改用某方。(周文建注:是呀,只用成方套病,岂能尽中病哉?)更有一方服至二三十剂,令病者迁延自愈者。(周文建注:是呀,同一药方不根据病情变化做修改,岂能符合病情乎?果若有效,则何须几十副哉?)胸中毫无把握,惟以简易为主。
自此以降,流弊日甚,而枉死载途矣。安得有参《本草》,穷《内经》,熟《金匮》、《伤寒》者,出而挽救其弊,全民命乎?其害总由于习医者,皆贫苦不学之人,专以此求衣食,故只记数方,遂以之治天下之病,不复更求他法,故其祸遂至于此也!
五、 卷 下
1、古今考试医学论
医学人命所关,故《周礼》医师之属,掌于冢宰,岁终必稽其事而制其食。至宋神宗时,设内外医学,置教授及诸生,皆分科考察升补。元亦仿而行之。其考试之文,皆有程序,未知当时得人何如?然其慎重医道之意,未尝异也。故当时立方治病,犹有法度。后世医者,大概皆读书不就,商贾无资,不得已而为衣食之计。或偶涉猎肆中,剿袭医书,或托名近地时医门下。始则欲以欺人,久之亦自以医术不过如此。其误相仍,其害无尽,岐黄之精义几绝矣!
若欲斟酌古今考试之法,必访求世之实有师承,学问渊博,品行端方之医。如宋之教授,令其严考诸医,取其许挂牌行道。既行之后,亦复每月严课,或有学问荒疏,治法廖误者,小则撤牌读书,大则饬使改业。教授以上,亦如《周礼》医师之有等。其有学问出众,治效神妙者,候补教授。其考试之法,分为六科。曰针灸,曰大方,曰妇科,曰幼科兼痘科,曰眼科,曰外科。其能诸科皆通者,曰全科。(周文建注:哦,宋朝政府对医药卫生即有此等严格管理)通一二科者,曰兼科。通一科者,曰专科。其试题之体有三∶一曰论题,出《灵枢》、《素问》,发明经络脏腑、五运六气、寒热虚实、补泻逆从之理。二曰解题,出《神农本草》、《伤寒论》、《金匮要略》,考订药性,病变制方之法。三曰案,自述平日治病之验否,及其所以用此方,治此病之意。如此考察,自然言必本于圣经,治必遵乎古法,学有渊源,而师承不绝矣。岂可听涉猎杜撰,全无根柢之人,以人命为儿戏乎!
2、医非人人可学论
今之学医者,皆无聊之甚,习此业以为及食计耳。孰知医之为道,乃古圣人所以泄天地之秘,夺造化之权,以救人之死。其理精妙入神,非聪明敏哲之人不可学也。
黄帝、神农、越人、仲景之书,文词古奥,披罗广远,非渊博通达之人不可学也;凡病情之传变,在于顷刻,真伪一时难辨,一或执滞,生死立判,非虚怀灵变之人不可学也;病名以千计,病证以万计,脏腑经络,内服外治,方药之书,数年不能竟其说,非勤读善记之人不可学也。又《内经》以后,支分派别,人自为师,不无偏驳;更有怪僻之论,鄙俚之说,纷陈错立,淆惑百端,一或误信,终身不返,非精鉴确识之人不可学也。
故为此道者,必具过人之资,通人之识;又能屏去俗事,专心数年,更得师之传授,方能与古圣人之心,潜通默契。若今之学医者,与前数端,事事相反。以通儒毕世不能工之事,乃以无文理之人,欲顷刻而能之。宜道之所以日丧,而枉死者遍天下也。
3、名医不可为论
为医固难,而为名医尤难。何则?名医者,声价甚高,敦请不易,即使有力可延,又恐往而不遇。即或可遇,其居必非近地,不能旦夕可至。故病家凡属轻小之疾,不即延治;必病势危笃,近医束手,举家以为危,然后求之,夫病势而人人以为危,则真危矣。又其病必迁延日久,屡易医家,广试药石,一误再误,病情数变,已成坏证。
为名医者,岂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哉?病家不明此理,以为如此大名,必有回天之力,若亦如他医之束手,亦何以异于人哉?于是望之甚切,责之甚重。若真能操人生死之权者,则当之者难为情矣。若此病断然必死,则明示以不治之故,定之死期,飘然而去,犹可免责。倘此症万死之中,犹有生机一线,若用轻剂以塞责,致病患万无生理,则于心不安;若用重剂以背城一战,万一有变,则谤议蜂起,前人误治之责,尽归一人。虽当定方之时,未尝不明白言之。然人情总以成败为是非,既含我之药而死,其咎不容诿矣。又或大病瘥后,元气虚而余邪尚伏,善后之图,尤宜深讲。病家不知,失于调理,愈后复发,仍有归咎于医之未善者,此类甚多。
故名医之治病,较之常医倍难也。知其难,则医者固宜慎之又慎;而病家及旁观之人,亦宜曲谅也。然世又有获虚名之时医,到处误人;而病家反云此人治之而不愈,是亦命也。有杀人之实,无杀人之名,此必其人别有巧术以致之,不在常情之内矣。
4、邪说陷溺论
古圣相传之说,揆之于情有至理,验之于疾有奇效。然天下之人,反甚疑焉。而独于无稽之谈,义所难通,害又立见者,人人奉以为典训,守之不敢失者,何也?其所由来久矣。时医之言曰∶古方不可以治今病。
嗟乎!天地之风寒暑湿燥火犹是也,生人七情六欲犹是也,而何以古人用之则生,今人用之则死?不知古人之以某方治某病者,先审其病之确然,然后以其方治之。若今人之所谓某病,非古人之所谓某病也。如风火杂感,症类伤寒,实非伤寒也。乃亦以大剂桂枝汤汗之,重者吐血狂躁,轻者身热闷乱,于是罪及仲景,以为桂枝汤不可用。不自咎其辨病之不的,而咎古方之误人,岂不谬乎?
所谓无稽之邪说,如深秋不可用白虎。白虎乃伤寒阳明之药,伤寒皆在冬至以后,尚且用之,何以深秋已不可用?又谓痢疾血症,皆无止法。夫痢血之病,属实邪有瘀者,诚不可以遽止;至于滑脱空竭,非止不为功,但不可塞其火邪耳?又谓饿不死之伤寒,吃不死之痢疾。夫《伤寒论》中,以能食不能食,验中寒、中风之别,其中以食不食辨证之法,不一而足。况邪方退,非扶其胃气,则病变必多。宿食欲行,非新谷入胃,则肠中之气,必不下达。但不可过用耳。执饿不死之说,而伤寒之禁其食,而饿死者多矣!谓痢疾为吃不杀者,乃指人之患痢非噤口,而能食者,则其胃气尚强,其病不死,故云。然非谓痢疾之人,无物不可食。执吃不杀之说,而痢疾之过食而死者多矣!此皆无稽之谈,不可枚举。又有近理之说,而谬解之者,亦足为害。
故凡读书议论,必审其所以然之故,而更精思历试,方不为邪说所误。故圣人深恶夫道听涂说之人也。(周文建注:涂,途之通假字。)
5、涉猎医书误人论
人之死,误于医家者,十之三;误于病家者,十之三;误于旁人涉独医者,亦十之三;
盖医之为道,乃通天彻地之学,必全体明,而后可以治一病。若全体不明,而偶得一知半解,举以试人,轻浅之病,或能得效;至于重大疑难之症,亦以一偏之见,妄议用药,一或有误,生死立判矣。间或偶然幸中,自以为如此大病,犹能见功,益复自信,以后不拘何病,辄妄加议论至杀人之后,犹以为病自不治,非我之过,于是终身害人而不悔矣,然病家往往多信之者,则有故焉。盖病家皆不知医之人,而医者写方即去,见有稍知医理者,议论凿凿,又关切异常,情面甚重,自然听信。谁知彼乃偶然翻阅及道听途说之谈,彼亦未尝审度,从我之说,病者如何究竟,而病家已从之矣。
又有文人墨客及富贵之人,文理本优,偶尔检点医书,自以为已有心得。旁人因其平日稍有学问品望,倍加信从;而世之医人,因自己全无根柢,辨难反出其下,于是深加佩服。彼以为某乃名医,尚不如我,遂肆然为人治病,愈则为功,死则无罪。更有执一偏之见,恃其文理之长,更着书立说,贻害后世。此等之人,不可胜数。
嗟乎!古之为医者,皆有师承;而又无病不讲,无方不通,一有邪说异论,则引经据典以折之,又能实有把持,所治必中,故余人不得而矣其末议。今之医者,皆全无本领,一书不读,故涉猎医书之人,反出而临乎其上,致病家亦鄙薄医者,而反信夫涉猎之人,以致害人如此。此其咎全在医中之无人,故人人得而操其长短也。然涉猎之人,久而自信益真,始误他人,继误骨肉,终则自误其身。我见甚多,不可不深省也。
6、病家论
天下之病,误于医家者固多,误于病家者尤多。医家而误,易良医可也;病家而误,其弊不可胜穷。
遥不问医之高下,即延以治病,其误一也;有以耳为目,闻人誉某医即信为真,不考其实,其误二也;有平日相熟之人,务取其便,又虑别延他人,觉情面有亏,而其人又叨任不辞,希图酬谢,古人所谓以性命当人情,其误三也;有远方邪人假称名医,高谈阔论,欺骗愚人,遂不复详察,信其欺妄,其误四也;有因至亲密友或势位之人,荐引一人,情分难却,勉强延请,其误五也;更有病家戚友,偶阅医书,自以为医书颇通,每见立方,必妄生议论,私改药味,善则归己,过则归人,其误六也;或各荐一医互相毁谤,遂成党援,甚者各立门户,如不人己,反幸灾乐祸,以期必胜,罔顾病者之死生,其误七也;又或病势方转,未收全功,病者正疑见效太迟,忽而谗言蜂起,中道更改,又换他医,遂至危笃,反咎前人,其误八也;又有病变不常,朝当桂附,暮当芩连;又有纯虚之体,其证反宜用硝、黄;大实之人,其证反宜用参、术。病家不知,以为怪僻,不从其说,反信庸医,其误九也;又有吝惜钱财,惟贱是取,况名医皆自作主张,不肯从我,反不若某某等和易近人,柔顺受商,酬谢可略。其误十也。扁鹊云∶轻身重财不治。
此犹其大端耳。其中更有用参、附则喜,用攻剂则惧;服参、附而死则委之命,服攻伐而死则咎在医,使医者不敢过症用药。更有制药不如法,煎药不合度,服药非其时,更或饮食起居,寒暖劳逸,喜怒语言,不进不节,难以枚举。小病无害,若大病则有一不合,皆足以伤生。
然则为病家者当何如?在谨择名医而信任之。如人君之用宰相,择贤相而专任之,其理一也。然则择贤之法若何?曰∶必择其人品端方,心术纯正,又询其学有根柢,术有渊源,历考所治,果能十全八九,而后延请施治。然医各有所长,或今所患非其所长,则又有误。必细听其所论,切中病情,和平正大;又用药必能命中,然后托之。所谓命中者,其立方之时,先论定此方所以然之故,服药之后如何效验;或云必得几剂而后有效,其言无一不验,此所谓命中也。如此试医,思过半矣。若其人本无足取,而其说又怪僻不经,或游移恍惚;用药之后,与其所言全不相应,则即当另觅名家,不得以性命轻试。此则择医之法也。
7、医者误人无罪论
人命所关亦大矣。凡害人之命者,无不立有报应。乃今之为名医者,既无学问,又无师承,兼以心术不正,欺世盗名,害人无算,宜有天罚,以彰其罪。
然往往寿考富浓,子孙繁昌,全无殃咎,我殆甚不解焉。以后日与病者相周旋,而后知人之误药而死,半由于天命,半由于病家,医者不过根据违顺命以成其死,并非造谋之人。故杀人之罪,医者不受也。
何以言之?夫医之妨否,有一定之高下。而病家则于医之良者,彼偏不信;医之劣者,反信而不疑。言补益者以为良医,言攻散者以为庸医;言温热者以为有益,言清凉者以为伤生。或旁人互生议论,或病患自改方药,而医者欲其术之行,势必曲从病家之意。病家深喜其如顺,偶然或愈,医者自矜其功;如其或死,医者不任其咎。病家亦自作主张,隐讳其非,不复咎及医人。故医者之曲从病家,乃邀功避罪之良法也。
既死之后,闻者亦相传,以为某人之病,因误服某人之药而死,宜以为戒矣。及至自己得病,亦复如此。更有平昔最佩服之良医,忽然自生疾病,反信平日所最鄙薄之庸医而伤其生者,是必有鬼神使之,此乃所谓命也。
盖人生死有定数,若必待人之老而自死,则天下皆寿考之人而命无权,故必生疾病,使之不以寿而死。然疾病之轻重不齐,或其人善自保护,则六淫七情之所感甚轻。命本当死,而病浅不能令其死,则命又无权,于是天生此等之医,分布于天下。凡当死者,少得微疾,医者必能令其轻者重,重者死。而命之权于是独重,则医之杀人,乃隐然奉天之令,以行其罚,不但无罪,且有微功,故无报也。(周文建注:此论不合天理也)
惟世又有立心诈欺,卖弄聪明,造捏假药,以欺吓人,而取其财者,此乃有心之恶,与前所论之人不同。其祸无不立至,我见亦多矣。愿天下之人细思之,真凿凿可征,非狂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