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进斗金”也闹心
钱塘散人
我看病的速度很慢，望闻问切“四诊”收集信息最少要半个小时，对收集到的信息进行分析判断加上写药方最少要半个小时，完整地看个病人平均要个把小时 —— 其实这也是一个真正的中医看病需要的最基本时间。
现在医院里的很多“中医专家”一天看一百多号人，平均五分钟就要看一个病人，那不是瞎扯淡吗？五分钟诊个脉都不够！ 六部脉每部各一分钟加上双手整取各一分钟这就得八分钟，就算每部脉偷工减料到五十动（大概三百秒）加上双手脉整取各一分钟那也得七分钟，何况还有更费时间的问诊、分析、诊断、写药方。
以前偶尔一天看一两个病人，我可以非常悠闲非常仔细地按自己的节奏进行，感觉是自己在看病人，现在却经常是被病人催着看！
以前我从来不会拒绝病人的求医，近来却已经有好几次因为超出了我的工作量而拒绝 ——我不想因为多看几个人而降低要求敷衍了事，给我再多的钱也不干！
上周初，本省某厅某处长预约周末来接我去新昌给其住院的老父亲看病。周六吃晚饭前，处长再次来电，约定次日（周日）上午九点钟派车来金华国贸大厦接我。
我想这个周末挺轻松的，只有一个病人，说不定看完病还可以顺便在新昌转一圈，那里好像有个著名的大佛寺。
没想到准备洗刷上床时，龙游某人来电话说周日上午想带她妈妈过来复诊。我说周日上午九点钟我要出诊。她好像很着急，说她特意从宁波赶回龙游老家，就是为了周日带她妈妈找我复诊 —— 好像我专门在家里等着为她治病似的。
我无奈：那你们八点钟在国贸大厦等我吧！她说她妈妈不会坐汽车（会晕车），她们只能坐五点钟的火车过来，六点钟就到金华。我说：那你们到了后先找个钟点房休息，八点钟再到国贸大厦找我。
周日凌晨五点多起床，上网回复邮件。七点多钟，宁波魏女士打来电话，说她今天上午带朋友来金华找我看病，九点钟到达。我说今天上午九点钟我去新昌出诊。她一听很着急，说她们已经出了宁波上了高速了！—— 好像我专门在家里等着为她治病似的。
我无奈：那你们过来吧！我只能让新昌这边来接我的人等一个小时（我以为她带来的只有一个病人），给你们看完再走。后来还是她老公聪明，再来电话问：“那我们在新昌等你可以吗”？我说：可以。
八点钟到国贸，因为龙游患者机制比较简单而且是复诊，现场给她写好了药方。其女儿要塞给我一百元钱，我推辞不受，她趁我整理电脑包时把钱放旁边桌上就走了。
九点钟新昌来接我的车到了，是辆七座奔驰商务车，我觉得用这车接一个人实在太浪费油了！上高速没多久，宁波魏女士来电话说她们已经到了新昌，问我在哪里见面？我也不知道，驾驶员说让他们在新昌某某山庄（四星级宾馆）大堂等我。没想到下了高速就接到处长电话，让我们直接去人民医院。
十点半到了新昌人民医院门口，处长已经在那里等我。这处长还算淳朴，不是那种官场油滑之人，他年龄比我大，资历比我老，却一口一个“周老师”，还要抢着帮我拎电脑包，倒是弄得我有点不自在。
先前处长在电话里说他老父亲已经八十一岁，打吊瓶已经三个月，他只是想让老父亲多活几年，听他这口气我以为是危急重症，所以当时和他再三说明我是自学无证的，只能尽力而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找我麻烦，他说那是理所当然的。
到了病房，处长拿出西医的检查单给我看：几乎全身都是毛病！而且有局部脑梗死，还有肺部占位性病变伴随感染导致呼吸困难。但是我看患者神态气质都还不错，好像还不至于那么吓人。望闻问切后，发现只是里实痰热、肾阴虚极！机制倒是不复杂，只是因为拖延已久程度较重而已。
诊治完毕，现场写好药方，交给其亲属去抓药，并告诉处长：你自己去忙吧！我还要去某山庄大堂给宁波过来的患者看病，他们十点多钟就在那里等我了。
处长说他已经安排好一个清净的场所，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并好好地聊聊。我只好打电话给宁波魏女士，让她们自己先去吃午饭，我吃完午饭再过去看她们。
稍后进来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男人，处长介绍说是其老同学，正是某山庄老总，亲自驾车来接我们去吃午饭。刚上车，处长就往我电脑包里塞了一个信封说：我就不买什么东西了。我客气推让一番也就罢了。
到了山庄进了一个大大的包间，环境还算安静，没有闲杂人员，就我们三个人就餐。饭菜也挺可口，而且按我的要求都是素菜，就是上的菜太多实在吃不完，最后剩下不少，感觉挺可惜的。
席间处长向我请教一些中医方面的常识性问题，他甚至对中医诊脉的具体方法和原理感兴趣！倒是不落俗套，我认真地为他讲解了一番。
其间杭州沈女士来电话咨询其儿子之事，她说事情比较隐私，问我旁边是否有其他人？我只好走出包间到走廊接她电话，原来是她儿子青春期手淫之事，确实事关隐私。于是我从生理的、心理的、社会的角度为她讲解了青春期少年手淫之事，估计说了半个多小时！她拜托我明天她们一家来金华找我复诊时，我能抽出时间单独和他儿子谈谈这个问题。
回到包间，处长提到其老同学母亲也在人民医院住院，机会难得，让我帮他同学的母亲也看看。我告诉他：看病需要本人自愿，你不要为他做主。其老同学赶紧表示确实想请我帮忙看看，只是看我太忙不好意思开口。我说：那我们吃完饭就去吧！只能委屈宁波那些人再继续等待了，我也不好意思告诉她们中途又先拐去看别的病人了。
在宾馆门前与处长别过，其老同学送我回到人民医院，老太太已经八十岁，气色倒还不错，但是腰痛严重到已经不能下床。四诊后发现其病机制并不复杂，只是中气虚沉，肾阳虚，兼有瘀血，但是三方面的程度都比较重。我大概讲解了一下病情，并给她现场写好药方，处长老同学送我回山庄，上车前往我西装口袋里塞了一个红包。
宁波来的患者们早已等在大堂门口，估计她们在疑惑我这一顿午饭怎么吃这么长时间？我也不好直说。处长老同学把我们带到大堂吧，交代服务员上了茶，并告诉我如果今晚来不及回金华，可以住在这里。
这次从宁波过来求诊的是魏女士的朋友夫妻，据介绍，其朋友是海军东海舰队宁波某基地政委，得了一种怪病：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无法自制地紧张发抖甚至冒汗，这个怪病困扰了他十多年，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工作和生活。西医认为这是“帕金森氏病”，其妻子则认为其丈夫是心理疾病。
我认为不可能是“帕金森氏病”，理由有三：1、“帕金森氏病”是大脑功能退化导致的神经性疾病，一般好发于老年人，而他才46岁，年龄未到；2、观察其言语自如、思维清晰、逻辑严密，不像脑功能退化的人；3、患者自述做过脑部CT扫描，也未见任何异常。
先说一点中医常识：大家知道，中医讲究“阴阳平衡”，这阴阳是一个总体概念，具体来说有很多种平衡，气血的平衡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
诊脉后我心里就有数了，别看他病得很怪很重年头也很长，但是机制却很简单：气极虚沉、血极实热！
也就是说：气血这对矛盾失衡非常严重！！好比一个天平，其中气的这头几乎垂在了地下，而血的这头翘到了天上！
治疗原则也很简单：补气提气！清热凉血破血！
看完政委，接着看政委夫人，只不过普通杂病。看完政委夫人，魏女士也捋起手腕想复诊。我一看时间已经四点半钟，坚决不干了：你等下次吧，今天太晚了，我还得赶末班车回金华，明天早上还有杭州的一家患者约定到金华找我。
魏女士要开车送我回金华，我说：“不必了，你们早点回宁波吧”！
魏女士显然有点遗憾，在我收拾电脑时，她往我电脑包里塞了一些钱说：那我们送你到车站吧！
我考虑的是：自己坐大巴车一上车就可以睡觉，如果她送我回去，一路上肯定得做“陪聊”，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诊疗，她已经成了我的“粉丝”，尤其是上次给她妹妹治疗重症肝炎效果如神！估计她要成我的“铁丝”了。
上次她妹妹专门从福建赶过来求医，我给她开了共26味药、单剂量880克的大药方（ 623、宁波胡某某--长期肝肾虚所致的慢性肝炎加重 ），这是我从医以来开的最大最重的药方！
今天魏女士特意告诉我：她妹妹吃了我开的药后，腰酸腹胀（原来因肝炎腹水腹胀如鼓）都已经基本消失，甚至腰带都扣不住要掉下来了，已于前几天回到福建。我只给她开了一次药方（五副药），她自己抓了两次（共吃了十副）。
从新昌坐浙江快客末班车到义乌，再从义乌坐末班车回到金华，打出租车回到暂时落脚的二姐家，吃完饭准备脱衣睡觉时，看到口袋里露出一截的红包，才想起电脑包里还有现金和信封，都拿出来看看：信封里有（处长给的）三千元，红包里有（处长同学给的）一千元，电脑包内层有（魏女士给的）伍佰元，电脑包外层有（龙游患者给的）一百元。
从凌晨五点多起床回信，八点钟背着电脑出去，到晚上八点多回来，这一天收了4600元钱。 我估计，在金华开一个规模中等、生意正常的商店一天也未必能挣这么多钱（净利润），按理说我该高兴才对。但是，我总感觉有什么事在心头。
记得十年前初到杭州，我在网上给自己开出的“身价”是：初诊每写一个药方收 30 元钱，复诊每写一个药方收 10 元，以便维持我的基本生计。没想到才十年时间，患者主动给的红包少则几百多则几千，竟然超出十年前自定价的十倍！这可不是说一句“水涨船高”那么轻松简单的，显然是因为货币超发、通货膨胀很严重！
其次，我用同样的时间看一个病人，同样的耐心仔细，有人给一百，有人给五百，有人给一千，有人给三千！相差如此悬殊（几十倍），显然是贫富差距已经很大、基尼系数已经很高了！我一天的收入、甚至看一个病人的收入相当于一般应届大学生一个月的工资，这是不是合理？是不是超出了我的社会劳动价值？
再次，我拿老祖宗的法宝挣钱，是不是应该交“专利费”或“知识产权费”？这钱该交到哪里？我想：应该由中央政府牵头成立一个中医药发展基金，所有中医药从业者都应该向这个基金交钱，用于振兴和发展祖国的中医药事业。
还有一点让我不安的是：一般的医院和医生都能当场处方给药，可是我几乎都是先收了钱，到晚上才熬夜给写药方发给患者，最近有几次竟然拖到第二天甚至第三天！做生意还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甚至有货到付款呢！看病怎么能没吃药先给钱呢？要是吃药的效果不好怎么办呢？
后 记
新昌回来后一直忙，这篇短文断断续续到昨晚才写好，打算今天上午抽空检查一下传到自己网上去。
今天早上七点多钟，我还没睡醒，接到处长电话，他口气略显着急地说：“又有事要麻烦周老师帮忙”。我还以为他又有什么朋友要请我看病，当他说出“我老父亲”几个字时，轮到我心里打鼓了：该不会出了啥事？
耐心地听完他的陈述，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上周末我给他老父亲开了五副药，吃了第一副后就感觉好多了，吃完五副后就能自己下床活动了，因此打算回家接着调理，但是因为 “出现了一点感冒症状（其实是内毒外发的正常现象）”，医院的中医“拿我的药方去修改了一下”又抓了七副药，结果下午四点钟才吃了一包（代煎的半副），到六点钟就不对劲了：患者浑身无力，双腿都打哆嗦。
我说：那肯定是用药方向错了！你老父亲八十多岁的人，全身毛病又多，现在真正能对症下药又整体考虑的中医不多，用错一味药都会出问题。
我让他赶紧停药，我马上赶过去。他说派车来接，我很干脆地说：派车来接更费时间！我直接坐浙江快客过去就行了。
到了那里查看了医院里那个中医开的药方，才知道原来根本不是“拿我的药方去修改了一下”，而是按他自己的经验开了一个治感冒的药方！老爷子本是里热痰堵实症，吃了我的重剂清热解毒化痰药后“出现了一点感冒症状”，其实这是内毒外发的正常现象，医院的中医却真的给他开了一个治感冒的药方，而且用上了辛温解表的麻黄、辛温化痰的半夏、辛温燥湿的厚朴等药物，这岂不是给他火上浇油？！还好只吃了半副，如果吃掉三副以上恐怕把老爷子的老命给送了！
记得我曾经给侄儿讲过“扁鹊三兄弟”的故事：
扁鹊三兄弟都从医，老大家门前冷落，病人很少；老二家的病人不多也不少；唯有扁鹊家门庭若市、求医者众。
有一次国王问扁鹊：你们三兄弟谁的医术最好？扁鹊不假思索地说：老大的医术最好，老二其次，我的医术最差。
国王感到奇怪：找你的病人最多，怎么你的医术反而最差呢？
扁鹊说：因为老大能在疾病刚出现苗头还未发作的时候就彻底把它治好了，病人不需要回头找他，所以门庭冷落；老二则能在疾病发作的初期把它治好，所以回头找他的病人也不多；而我却要等到疾病比较重的时候才能发现并开始治疗，病人需要一次次地回头找我，所以我家门庭若市。
我还曾经和侄儿开玩笑说：大伯如果在乡下家里住上三五年，那么乡下家里恐怕要“门庭若市”了！
其实，一个中医高手家门庭若市，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呀！
中医强调“治未病”，提前几年甚至十几年就把疾病消灭在萌芽状态了，老百姓不知道其好处；西医医院整天门庭若市，其实只能在已经重病的身体上做些表面的修补工作，老百姓还以为西医很能治病。
医学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帮助病人消除痛苦，而不是为了赚钱，可是现在的西医正好相反：不但给患者增加很多痛苦，而且治病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赚钱。
其实，对于医生来说“天下无病”最好，尤其是中医，真正的中医高手应该是轻松悠闲、门庭冷落的，而我现在却穷于对付“已病者”，而且很多都是经过西医治疗无效的患者！我的愁闷可想而知。
我在家里可以一天看好几个病人而且轻松悠闲，出诊外地一天打个来回只能看一两个病人而且很匆忙，即使真的“日进斗金”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