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车 遇 “高 人”
周 文 建
今天坐K522次车（温州—哈尔滨）从金华回杭州，车票显示无座，上了车却发现很空，窃喜，找个座位坐下。
车到义乌，上来的人很多，我的座位原主来了，于是转移到前面一排中间的一个空座上坐了下来。我左侧靠窗坐着一个中青年男人，右侧坐着一个满脸横肉脸色黝黑的中老年男人，对面靠过道坐着一个小伙子，中间和靠窗坐着两个小姑娘，看样子大约高中或大学低年级模样。我左侧的中青年男人自称是大学老师，颇为做作地与对面三个年轻人在瞎侃，开始我以为他们四人是师生聊天，闭目闲听着。
过了一会，座位的原主人又来了，此时过道上已经站满了人，我只好起身面对茶几和车窗站着，故事从此开始。
我听着那中青年的谈吐似乎与大学老师相距甚远，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大学教的是什么专业？答曰“政治学”。他猜测着反问我：你也是老师？我说不是，右侧中间的小姑娘抢着说：你是学生？我说也不是，然后开玩笑地告诉她：我是你们老师的老师。右侧的三个年轻人一听我口气这么大，开始接二连三地向我问各种问题，于是我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从政治到文化到电脑到教育到中医到时政。当然，给他们上课是绰绰有余的，三个年轻人听得入神，前后两边隔壁座位上的旅客也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听着……（因篇幅所限重点不在于此，故略去聊天的具体内容），倒把那个“大学老师”晾在了一边，看得出来他有些失落、有点尴尬、有点发酸。
听到我的中医“传奇”经历时，一个小姑娘当场请教说她肚子疼怎么回事，我做了个简单的答复。她问我会不会切脉？我说“不会切脉那还叫中医”？看样子大概想让我当场帮她看看，我说今天来不及了，车子快到杭州了，如果真有什么身体的问题需要请教，可以上我的网站去看看，觉得相信我的水平可以给我发邮件。那个“大学教师”不知何意对着两个小姑娘插了一句：赶紧记下（他的网址）。我顺便交代她：邮件的后面要注明在某一天某次车上谈话的哪个人，否则我对不上号。那个“大学教师”又自言自语地插话了：那我也要注明某次车上坐在你旁边的某某博士喽？哦！原来这“大学教师”还是个博士，真没看出来，他插这句话其实目的是亮明或者说炫耀他的博士身份。
小青年们大概有点惊讶于我的博学和口才，追问我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有点“四不像”：金华一中毕业，后来自考了浙大新闻本科，现在是做外贸的，业余写书写文章，还是个中医高手。那个“大学教师”大概听说过金华一中的大名，问我是哪一届的？我说八七届。他自我介绍说是兰溪一中毕业的。我说“哦，那也是很好的中学”。
听到那个“大学老师”说自己是兰溪一中毕业的，不知为什么那个中老年男人忽然发话了：你说是大学老师？谁相信！并且毫不客气地提醒两个小姑娘：你们要小心。他的意思是不要被那个冒牌的“大学老师”给骗了。那个 “大学老师”大概有点尴尬，他反问这个中老年人是干什么的？中老年话中有话地回答：我是安全局的！
我心里对这个半老头多了几分敬意，因为我也看出来那个“大学老师”不太像，但是事不关己所以没有直言点破，想不到这半老头倒是无所畏惧而且很直接，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你是“真人不露相”啊！那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大学老师”呢？他说：这点都看不出来，那还叫闯江湖？！他连台州和温州属于不同地区都不知道！还说自己是兰溪一中毕业的。可能在我过来之前他已经听了那个“大学老师”和几个年轻人的聊天，并且看出了这个破绽。
这时候列车员提醒大家杭州快到了，于是大家纷纷起身站在了过道上。这个列车员可能是个新手，他报站实在太早了，火车居然晃晃悠悠地又开了半个小时！害得大家在过道上站了半个小时。我的前面是那三个年轻人，他们前面是那个 “大学老师”，再前面是那个中老年人。三个年轻人继续和我闲聊，前面那个半老头不知为什么又叫嚷起来：骗骗小姑娘可以！可能他觉得意犹未尽，对着那个“大学教师”厉声喝问：你把身份证拿出来看看！那阵势俨然他就是本车的乘警，并且强调：就是要查一查你这种人的证件！
那个“大学老师”大概被这老头镇住了，或者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真的从拉杆箱里拿出身份证递给那老头，老头子不慌不忙地取出眼镜带上，仔细地看了手中的身份证，大概也看不出什么破绽，还给了“大学老师”。
我题目中说的“高人”，就是这个半老头，我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中国人向来是讲究明哲保身的，尤其是一些老于世故的成年人，一个半老头在火车上对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用这种口气和方法表示怀疑和警惕，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连我都有点为那个“大学老师”感到难为情了，因为根据法律规定，除了警察任何人没有权力检查别人的身份证，这老头也真够狠的。我这边只好打圆场似地对三个年轻人说：那位大爷可能是公检法或者安全部门退休的，警觉性比较高，社会阅历比较丰富，他可能从言行中看出了有什么不符常规。
到站开始下车了，那个“大学教师”侧身站到一边，让我前面的三个年轻人先过去，然后他有意靠到我身边来，诚恳地对我说：难得遇到一个有真学问的，下车后想和你再聊聊。我认真地回答：时间比较晚了，我还要急着赶回家去呢，你可以上我的网站去，有事给我发邮件吧。
出了车门，一眼看到那个“大学老师”已经在站台上往车门这边看，好像是在等我下车。果然，我下车走过他身边时，他跟了上来，并且从拉杆箱中拿出一本证件递给我，说是让我看看，大概是想证明他真的是博士。我连忙摆摆手推回去：不用看不用看，我又不是警察。他见我执意不肯看，只好往前走了。
这时，后面刚下车的两个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很虔诚地对我说：能不能把你的网址告诉我一下？我觉得你很神奇，想上去看看。大概刚才车上她听到了我和那几个年轻人的聊天，并且听到了我有个网址，但是没有记住。我问她：你有没有纸笔？她说没有纸笔，就用手机记一下吧。我认真地把网址报给了她，大概她的手机是新买的还不熟悉，费了好一会才输入进去，输完了还连声对我说“谢谢”。
我有点感动。虽然这些年从网上发邮件来请教的人很多，但是这样遇到女“粉丝”当面的恭维还是第一次，感动的是：我并非什么名人或明星，只是谈吐显示出了一些真学问而已，这说明她追求和欣赏的是学问，这在眼下社会颇为难得。
也许多少年以后的某一天，我真的成了名人或公众人物（当然肯定是思想和学问方面的名人），甚至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知名度，其实那样就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因为从台下观众变成了台上的演员，言行举止和私人生活都暴露在明处并被人关注，那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所以，我有时候真想不通：为什么现在的很多人都有强烈的成名欲望，甚至于不惜装疯卖傻或者丢人现眼，比如这些年所谓的网络红人芙蓉、凤姐之类的。可能还是因为把成名和经济利益联系在一起了。
回来后我把火车上的事说给老婆听，当我说到没有去看他的证件时，我的理由是：现在媒体报道的事情都真假难辨，何况一本证件，是否真的博士我更愿意从他的言谈中去判断。老婆倒是认为那个博士应该是真的，否则他不需要急于证明自己，也许他只是比较书生气。看来还是同类比较相知，因为老婆也是博士，而且也比较书生气。